屋中陡然一静。
聂荣祥摩挲茶杯,神色缅怀,扭头看向远方,“您老便宜得来的小徒,看似不起眼,暗地里可惊煞旁人呀!”
老人疑问的哦了一声,接着道:“莫要说的那么不堪,你们未见几回,休要妄加定论。”
“本官妄谈了,只念他身份太不寻常,倒无人关心他本人了。”
老人不快冷哼,“小徒虽顽劣难训,多有悖行。老头子也不认为身份盖得过他,大人这话,是认身世而否事功了!”男人不置可否,无话可说,老人怒目道:“他是为我老朽才甘愿赴京,步入虎穴。而今步步生危却一头雾水,聂大人,此事与你不乏干系吧!”
男人挺起腰杆,肃穆庄重,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满怀内疚,以平息老者怒火。他知道,养气功夫与心性皆臻至极的老人,对爱徒一事寸毫不让,会不惜大动干戈。
不能与之针锋相对。
“与本官、云邯、苏侗苏老爷子、家师、陛下、已故去的云老爷子,十余年前一众巨擘人物,乃至于整个天家,皆深有深重渊源。京城之行,是本官察觉他身份端倪继而有了猜测,又请吏部沙大人加以佐证,左右权衡的结果。”
聂荣祥问心无愧道:“打从一开始,本官就知依照陛下冷血心肠又甘然自负的性子,林小子有来无回。陛下只对死人安心,即便是家师,亦不敢说博得陛下亲信,矢志不渝。”
“所以你来耀武扬威,炫耀你心思敏锐,又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老人拍案暴喝,怒发冲冠睚眦欲裂,“聂荣祥,你当老朽死了不成,尔敢欺我,欺我门下无人!”
声响轰然,整个客栈清晰可闻。男人面前孤零零的茶杯,跳起打了几个转,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温暖地茶水顺着桌檐流到男人腿上,缓缓滴落,浸湿一大片。
晨风料峭,腿上的温度渐渐流逝。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老人收敛心神后,才敢继续。
“本官绝无此意,您老不是小肚鸡肠之辈,低看本官也低了心胸!”
“老朽哪有什么心胸,只有一腔怨气满和愤恨。”老人攥紧老拳,“下回叫你师父来与我谈,最好免冠徒冼,老头子看看声命满天下的秦苍然,是稚童还是妇孺,教不会一个杂种!”
闻言,聂荣祥被踩了尾巴一样,怒火蹭的窜起,“君子慎独,不欺暗室....陈老爷子一把寿数,也咄咄逼人?”
老人怒火更胜,指着鼻子大骂道:“何为慎独,怎又称之暗室?聂大人圣贤教化当真深到骨子里,端坐受辱知岿然不动、疾言厉色,推人葬身却彬彬有礼,理所应当,以至于心无错意,仍心念清澈问心无愧,又敢与老朽巧舌如簧,这等人文风骨举世皆惊,试问天公,谁能比高?”老人一番讥讽,刻薄至极且敦厚有道,针针戳进读书人心尖上。
男人沉力压抑,不敢反唇。
老人气势不减,“老朽无妻无子孑然一身,蹉跎几十载,只待万事休矣一把老骨宾黄土。只是视一帮弟子为后人,子嗣亲辈。惟其如此,方得后继有人,不负父辈先烈苦念无后为大。”
“大人欲断我子嗣,绝我后辈子弟,纵有万般道理,哪怕四书五经明文正指,分毫不差,也恕老朽不苟同!”老人大吼,“孔圣在世,老朽也敢横眉一问,所谓天道有理大道有功何处安在?难道我弟子生来有错,是那孤魂野鬼,伤人害命,人人得而诛之?”
口诛如雷,振聋发聩。
房门应声而开,门外黑压压一片,像从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一样,冷着脸。站于首位是张炜,甫往后看,全是熟悉面孔,张炜身后乃卢崔二人,再往后却是那昨夜留宿客栈,为师弟心惊胆战的徐素萧悔,而后更有七八人,朝内张望!
一个大块头挥臂拨开众人,瓮声瓮气走到门槛上咧嘴直笑,也不进来,脚底板踏得门槛咯咯作响。那魁梧宽厚地身躯几乎笼罩门框,稳如泰山固若金汤之感,憨厚笑脸下更有几分厉色,含笑自威。
陈忠!
聂荣祥紧紧皱眉。
“早膳毕,”张炜稽首,“师父与大人可否移步?”
“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再有半刻,为师同你们一起。”陈老直断。
张炜点点头,身形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