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放下画框,对陈老笑了笑,“灯还亮着,弟子左右寻思,便进来看看。”
陈老正在出神,灯火阑珊的光与暗重叠出另一道身影,眉目与林枫五六分相似,身着紫色袍服。那人仰天大吼,歇斯底里,近乎咆哮的巨响在陈老耳畔炸响:鞠躬尽瘁,虽九死而犹未悔!
跨越十余载岁月,那震慑人心的吼声与身影仍历历在侧,血脉沸腾。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嗓音沉湎嘶哑,青年登时一怔。
陈老赶忙道:“云家并未为难你吧?”
青年摇头,“没有,云大人秉正不阿,严苛了些,但对事不对人,并未因对人好恶而别生他意。只是......”林枫想起了捣练图,头大如斗,“云家独子立恒,似乎有意与云大人作对,行事颇有些乖张。约莫再见,云大人对我再没好脸色了。”
青年又想到云邯那张老脸,板砖一样硬,就算笑眯眯对着,大抵也是哭丧的感觉。
陈老大笑道:“晦不祥而人杰出,云小子生来丧母,乃不祥之人。其父云邯与已逝云老爷子性子相仿,门户之见看得极重,因而对他这独子既爱又恨,对于养教一事怀怒怀仁,动辄斥责怒骂,而后又愧不当初,怀之以柔。两相之下,久而久之,乖张顽劣也在情理之中了。你多担待些吧,他与你相仿,同是惹人怜惜的小子,本性不坏!”
青年恍然大悟。自诩生意人的云小子,虽则生时高门显贵,但身世悲苦不在自己之下。一时间,青年对他有些同情。
陈老定睛在乌木画框上。
“买的!”林枫狡黠道:“一千两,师父帮弟子长长眼?”
老人一怔,旋而笑骂道:“混账东西,深夜造访原是为此,为师当不得你深夜一礼了?”
“师父哪里话,您不想看,弟子也不能硬来不是!”青年嬉皮笑脸,赶紧把画框推到老人面前。后者指着他,“你呀你.....”大手搭在框沿,老臂一提,掌下之物纹丝不动。
老人惊疑一声,加了几分力道,也只是轻微挪动一些。
老人垂目不解。
“身如黑炭,颜色有殊,遇水黑亮,涂油色驻,烧灰为黄,异于普木.......”青年缓缓道:“弟子查验过,确然乌木无疑。”
老人点头,似是肯定,旋即又缓缓摇头。
太重了!
乌木沉重不假,埋于地底不知几多年月,天长日久,内质早于草木之属不同。上好乌木遇水可沉入泥沙掩埋,流水不腐,浴火可固守而半刻不燃,灼木不焦。
老人活了一把年纪,曾为一城值守南北奔波,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见识之广博远超寻常人等。第一眼起,老人便知是乌木,可沉甸坠手、如擎顽石的分量,显然不同寻常。
至于那副荷塘春水归人,老人只看一眼就自动忽略了。点睛之笔的六个字,都比不得老人随手拈来的潇洒。
“弟子怀疑木质古怪,苦于见识粗鄙不敢擅动,所以....”林枫摸着鼻子哭笑。他相信云家妇人所言皆准,落魄归落魄,云家门户犹在,不是说跑就跑的江湖骗子。
只是这么个黑不溜秋半红不红的东西,实在不像价值千两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