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散朝很早,许多年来均是时至晌午的朝会,极少有这样的时候。辰时初,殿宇中的人群三三两两散了,一个个身穿朝服的人影自金銮殿门前的汉白玉石阶,一步一步走下,不时有人与身边同僚谈笑,言笑晏晏,甚是和睦。
看得出,这些人的笑脸下藏着什么东西。有人回往大殿宽阔的朱红大门,透过重重阻碍,目力所及之人能瞧见大殿正中方位,高高在上威严男子,此刻正阖目假寐,眼角挂着浓浓化不开的忧愁。
转头哀叹一声,大家继续行走。
而这一幕,丝毫不差的落入不远处高阁之上,几位青年少年眼中。此刻几人正目不转睛,紧紧注视着天极宫的散朝情况。不难发现那一位位离去之人,身着朝服的颜色深紫,极尽华美之能事,有几位功高彪炳的老人腰间系着罕见的银鱼袋,一路行来受人恭敬,却仍缺乏一些身为巨擘柱石的仪态气势。
他们行路姿态,无有类似秦苍然的如履薄冰和宋太虚踩踏风雨般的龙行虎步,且一窝人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最前方领头之人,也无有别具一格的帝王赏赐装饰,显然非是那一帮身为龙爪的老臣。
也就是说,真正的压轴之人,并未散朝。
高阁之上,手持折扇的青年抿了一口茶水,借舒了口气的档口,打量着这一方堪堪能与听潮阁相提并论且名满京楼的建筑,究竟有何可取之处。
只不过他本为听潮阁主,无法将心比心的公允看待。所以一番目光扫视,除却这十二角十二檐十二丈的古怪特点,能够让人一眼记住,铭感不忘外,并不觉得有何可取。转而他的兴致,全放在今日之下,为何能端坐在此了。
陈滢负伤之后,十二角楼牌坊的主子出现了短暂空缺。几日前魏王怀有自信试探牢狱,欲将林十九收入彀中,填补空缺掌控高阁。不可否认,魏王殿下想的很好,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无论是谁,听到这等有胸襟的招徕,都会觉得明主难得。就连方文初次听到,也是深觉这位外甥的确有过人之处。
但他太小看林枫了,荒唐的认为林家十九能与京楼中土生土长的利欲之辈,蛇鼠无异,同为一丘之貉。结果自然可见,不仅功败垂成,而且之前自负满满的以为咬死林枫,未曾物色人选,以至于短时间角楼牌坊无主,被云家小子偷梁换柱,买下一日高座之权。
折扇青年熟知魏王二十年来,这是绝无仅有的败笔。恰如其分的诠释了魏王的自负,并非如他老子一样无懈可击。
这世上,只有一个楚平婴。这样可怕的人,没人愿意出现第二个!
折扇青年又抿了一口茶水,注视朝臣们缓缓走来,几人都没有说话,只游动目光,达到了某种默契。就在这帮被注视的人,即将踏过金銮殿阶梯三分之二的时候,折扇青年忽然怔住了。
只觉得有一道寒流贯穿身体,体温都随之下降。这种感觉只发生过少数几次,十分有限,每次他回顾四望,皆是身处某种绝境的涡流中,动辄身死。这次不一样,他猛地起身之后才发现,自己并未接触任何权谋,就连答应林枫的,也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劝谏而已。
而且对自身性命,折扇青年看的本就不那么重。不会生出这种感觉。
他低下头,目光再度触及那一帮几乎站在三分之二点上的人群,忽然明白恶寒感觉的来源。几乎同时,更加冰冷的恶寒席卷了他。
距离!
折扇青年牙齿打颤。
那些朝臣身处的位置,金銮殿台阶的三分之二,距离这座十二角楼牌坊恰好一里。这亦是这座楼阁的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