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顶有些风，在高远处向他拂过。

墨昀俯瞰着下面仰起头的人群，许多人的脸上还流着泪水。

起先他只是想做个小游侠，一开始他只是想挣一笔来自洪续畴的十年税赋，当初他没有想法彻底投入到这个国家的变故中。

即便他接了徐不严的活、接了洪续畴的委托、为洪续畴的几句话快要跑断了腿、以及差点被留在西南边境上，甚至还有一两次接近死亡。

他都没有想过将自身与这个国家彻底的绑定。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打算让闻奉带着有血的骨头将那条叫做“笃笃”的犬龟引开，借着那条恶臭却能呼吸到城外空气的密道离开这座城市，前往别的地方。

他确信自己能够带着小千和小鸷安全离开这里，他从不讳言自己不能杀人，但是也多次讲过如果自己杀了人，那样的自己是连他本身都要害怕与恐惧的。

他现在站的最高，是极好的靶子。

马车离着内廷的楼台不远，侍卫们站在上面，弓箭就在他们身侧，没有人拉起它，对准他。

他们的眸子里也有着疑惑，他们也听到了那些声浪里的词汇所富含的一切含义。

墨昀这个在宫廷内来去自如的家伙，他们有几个跟他交过手，被打的头昏脑涨，却都没有死。

墨昀毕竟留了手，比另外一个家伙一律杀死要好很多。

他们也是人，也是常年生活在宋国的人，也是宋王赵旭治下的训民。

有些人在几天前的夜里也曾与诸多其他人一块儿站在“宋王吃屎”馆前的。

……

墨昀看着这些人，这些人也看着他，没有人说话，鸦雀无声不过如此。

墨昀低头看了看脚底下的厢顶板，像是看见里面没有腿的小女孩。

他想起大半年前的一段对话，那段对话，让他与这个小女孩的生活有了交集，并持续到了现在，可能还会持续到更久远的未来。

记得那个永远埋在废墟之下的女子的脸，有时候他会想起那段对话。

呵……那个女人啊，还称呼他为墨先生。

墨先生……自己很年轻哎，先生怎么看也是老头子的称呼吧。

……

墨先生，这世道要乱多久？

不知。

啊，呵……墨先生，实不相瞒，我是信的，信这人世有一条路，能见着光……只是，我不晓得多久……才能见到。墨先生……

嗯？

如果这世道上多一些你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我……

谢谢你照顾阿千……我真想……看到那一天，那个世道一定……

“一定很好吧。”那时候的小千静静地看着女人睁着却失去光彩的眼睛，替她将话语接了下去。

……

“小千，其实我不大乐意来着，我以为不用再去想着改变什么来着。”墨昀撇了撇嘴，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不过，谁让我贪心不足呢，我就想着要那笔钱，如果洪续畴不能活下来，宋国不能安定下来，我的钱又从哪里来呢？这个乱糟糟的世道……由着它乱下去，也没什么的，只要不碍着我，我向来无所谓的。不过……我是个游侠啊。”

“游侠第一要义是什么？”顾荣元问道。

“唔……好像是……”墨昀皱着眉头始终记不起来。

顾荣元啪地将一块板子扔在桌上：“这都记不得？你做个狗屎的游侠！滚回去，下一个！”

“不！游侠第一要义：决不放弃任务。承诺是游侠的生命！”墨昀连忙拦住后面的人，大声说道。

“那我接的第一个委托应该是小千母亲的那个吧……”墨昀此刻想道，“决不放弃任务，承诺是游侠的生命。嘿……这要义可真讨厌啊……非得给人带上点责任的东西。”

“算了，要让小千安稳的生活，就得有很多钱，然后还得有座房子，等着方乍回来，过好日子……呵呵。”墨昀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偏向宫殿，隔着重重殿宇，似乎看见洪续畴那个胖子。

于是，他抬起双手，卯足了力气对四周所有的人说道：

“我要钱……啊？不对！宋王赵旭已蹈海而亡，大家若是不信，冲进宫殿内，去看看啊！”

这像是一声号令，又像是短促间歇下的一个催促的口哨。

只听第一个响应的是王卫司的一名侍卫，他喊道：“开门！我知道宋王在哪里！”

宫殿的大门轰然打开，人群先是一愣，随后终于有人迈出了第一步。

鱼贯而入的人群，在那个侍卫的引领下向大殿奔去。

……

林戎破站起来，拿上刀，守在内殿的大门前。

他看见远处人群汹涌着，扬起无数的烟尘。

“洪续畴！杀死他！”赵辙的声音在内殿里尖声嘶喊。

“监国殿下，打你杀死宋王开始，我们只有成王败寇这一条路可以走了。我没想到的是，这些训民原来这么容易被鼓动……我早该想到的。”林戎破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