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母后记挂天下黎民。
罗玺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她才不是只担心那一个人。
“臣,记下了。”巍巍宫殿上,夏威承起身,郑重道。
依稀记得很多年前,他也这般答应过。
可惜这次,又要失约了。
他自认无愧君主,无愧先人,却一直没能为她,做些什么。罢了,就守好每一寸国土,替她和她的儿子分忧吧。
东海派出的主力军来势汹汹,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她何尝不知,他非去不可,只不过想赌一赌罢了。
她还是输了。当朝太后又怎样,她太渺小,抵不上家国天下忠孝仁义在他心里的分量。
“你放心,哀家在一日,便能保夏府无虞。该享的荣华富贵,一分都不会少。”那日,奢靡宫宴散后,罗玺对着一池残荷,许下承诺。
“太后对夏府的恩情,老臣无以为报。”
一个从眉若柳细,面如桃红的明媚少女,到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当朝太后。
一个从鲜衣怒马,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到运筹帷幄,统领三军的一国大将。
“威承哥,你们这次打仗要多久。”
“最迟三年。”
“那时我就可以出阁了。”
“……”
“威承哥,你听懂我什么意思没。”少女的嗔怪声穿破时空,碎进一池涟漪里。
“这次再立战功,尊祖制,就能封大将军了,回来,我去求皇上赐婚。”
过往揉捻成灰,化入心里,等到岁月可以波澜不惊,他们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
那一战虽胜,战况却极其惨烈。东海不知怎样说动了五部相帮,两位重将遇伏而战损,擎渊并未讨到好处。
漆黑的灵柩回都,罗太后冷眼看着朝臣们拂袖而泣,最该哭的是她吧,毕竟那里面,是她一生爱而不得的人啊。
可她不能啊。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罗玺酸楚的闭上眼睛。
他怎么能再次出尔反尔!
那日,镇岳大将军的死讯传入城中,云彩也和现在一样,白是素衣缟服,红是鲜血淋漓。
罗太后握住佛珠,指甲陷进肉里,似乎想要捻灭那天愁云惨雾的回忆。
“臣妇参见太后娘娘。”杜若水附身跪拜,行君臣之礼。
“你来了。”太后从天边浓烈的火烧云里回过神来,看向女子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没来得及收回的凌厉,“哀家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夏府的人了。”
“臣妇无能,缠绵病榻,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你有个女儿是吗,怎么没一起来。”
听到这话从太后口中说出来,德安总管似乎有些不解,太后理智果断,从来没对谁如此不依不饶过。
“小孩子太吵,怕冲撞了殿中神明。”杜若水三分畏惧,七分谨慎。太后礼佛,最喜清净。
“过宫门不来跪拜,你倒是不怕哀家因这怪罪。”太后用极淡的语气不着喜怒的说着。
“是臣妇疏忽了。臣妇只想着太后娘娘心系天下庶民,定不会和不知事的孩童计较。”杜若水诚惶诚恐道。
“你倒是伶牙俐齿。”罗太后摆摆手,“起来吧。”宫女立刻搬来座椅,“也是,能嫁入夏府,怎么能没有过人之处呢。”这句话说的很轻,像是在嘲弄什么。
……
“后宫,不问政事。药我就留下了,你回罢。”罗太后的语气和神情依旧平淡,她已经听明白了杜若水刚才一席话的意思。
杜若水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年轻,她跪在地上,不管不顾道,“如今将军行兵在外,臣妇愚笨,不知该求谁庇护,皇上若要怪罪,我愿意一人承担。”
“大胆。这话被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将门。”罗太后的眼睛里,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夏府的老夫人若还在,看到你这个样子,确实会觉得太蠢。”
不知为何,罗玺又想起了顾清知,那个她最羡慕的女子。
“臣妇放肆了。”杜若水冷静下来,才意思到太后话里的关照之意。
“行了,你身子不好,别跪着了。”
“谢太后娘娘关心。”
“唉,看你也是个聪慧的人,以后,多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臣妇遵旨。”
罗玺抬眼看去,刚才的火烧云已经融进靛蓝暮色里。
这宫墙寥落,她半生寂寞。
杜若水离开后。
罗太后正斟酌着刚才杜若水说的事情,四皇子宫中的宫女匆匆来报。
“太后娘娘!四皇子不见了!”
“废物!还不快叫御林军去找。”太后说罢,丢了一块令牌给她。
赶上秋狩,皇上带着众皇子王孙出城去了,四皇子前几日烧了上书房里老师的书卷,被勒令留在宫中闭门思过。
四皇子活泼好动,估计这会儿,又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去了。
真是难为了看他的宫人。
……
“蕖儿,让苏锦姑姑带你在外面玩好不好。一会儿娘亲出来,带你去街上买好吃的糖人。”杜若水蹲下身,抚平夏芙蕖的裙摆,眼角眉梢尽是宠溺。
“好的,娘亲。”夏芙蕖软软的答应道。
“是,夫人。”苏锦这么些年,一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夏芙蕖拉拉她的袖角,欢脱的指向雪堂街,苏锦的神情才柔和些。
从宫门离开,苏锦凝重的看了一眼杜若水离开的方向,冷艳的面容隐隐挂着担忧。
今日清晨。
“怎么突然要进宫。”
“昨日亥时一刻,皇城血月居中,将星衰微,位高权重之人似有杀心。听闻战局不利,东海却有求和之心。将军向来报喜不报忧……”
“你要做什么。”苏锦听了个云里雾里,看杜若水着急,便没有细问。
“我能做什么,听闻太后娘娘进来有魇症,需要一味安神的药材,我借着献药的由头,去探探虚实罢了。”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苏锦淡淡的提醒。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不了这么多了。”杜若水眉头微皱,无可奈何的说。
苏锦诧然,夏府在朝中的熟知甚少,怎么探虚实,难道她是存了一去不回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