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肆出来的夏无言,心情闷闷不乐,方才那一顿饭都没有什么胃口,看着凑在一起的秦政与李斯,夏无言有一种幸幸苦苦养大的儿子被人牵走的感觉。
于是间,她怎么看李斯怎么不顺眼,心中大为后悔,将秦政这半个徒弟推给了他。
她忿忿地走在最前面,身后紧跟着负手盈盈而行的南宫燕。
到了那个鲜花盛开的林苑,夏无言依然坐在树枝上慵懒地晒着太阳,南宫燕自是伴在她身旁,李斯跪坐在草地上,专心致志地抄录竹简。
唯有秦政气喘吁吁地练着剑,每每懈怠的时候,便有一根断枝从树上砸下来。
再过些许日子,便要到春末了,前几日尚是花骨朵的桃花,也渐渐绽放开来,又将偌大的地面铺上一层粉红色的地毯。
望着落英缤纷的桃花,夏无言总会想起草原里那片桃林,许久没有回雁门,总是有些怀念。
等到桃花全部盛开的时候,赵国使团也该返回邯郸了。
一连一个多时辰的练习,夏无言便叫停了秦政,十四岁的年纪,正是他长身体的时候,如此大的负荷会伤了他的骨骼。
这时候,李斯会为他讲授一些文章,比如他的恩师荀子的劝学篇……
夏无言与南宫燕也会抱着胳膊听一听,偶然认真地点点头。
看到李斯侃侃而谈的样子,夏无言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说起来,那位故人倒与李斯颇有渊源,却不知如今怎样了,不过以那人的自信与才学,想来在韩国成就一番事业倒也不算太难。
这些话,夏无言自是不会对李斯言明,人生的每一次偶遇,大多可以归纳为萍水相逢,即便是她所同情的秦政,此次咸阳一别,说不得今后再无想见之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却晚年的昏聩,李斯为人虽带着一丝商人的市侩,总体来说还算端正,倒是可以代替她为秦政传授才学。
时间匆匆,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夏无言依然将秦政送到了上次的地点,她不会好奇地打探一个人的秘密。
对于生活在咸阳宫阙林立之地的秦政,虽是一个富家子弟,却生活的不尽如意,在第一次相识时,她明显感受到了秦政身上的戾气,那股戾气是经久形成的,他又会有一段怎样的曾经呢?
秦政不说,她也不会主动去问,可她还是选择去化解那股戾气。
……
赵国使团的和谈进行的很顺利,不出意外,用不了几日,便能与秦国定下合约,秦赵互不攻伐,赵国迎回春平君。
得知这一消息的春平君对所有人都和眉善目,上至假相李牧,下至最卑微的赵国厨子,俨然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风范。
对于互不侵犯的合约,夏无言嗤之以鼻,在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时代,上一刻还是谈笑风生的亲兄弟,下一刻便成了背后捅刀不死不休的仇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利益。
当秦国和赵国的利益高度一致时,即便平日里最真挚的问候,也成了废话,抛弃那些虚伪的相互试探,只剩下**裸的利益交换。
夏无言依然每日过着闲适自在的生活,不仅仅是赵国,还有秦国,没人敢去招惹她,那些秦国年前将领经过那次决斗后,一个个奋发图强,试图挽回颜面,可却像避瘟神一样避着夏无言,即便代表秦国拜访赵国,也是由蒙武这样的将军出马。
那一日的决斗也在咸阳商人走南闯北的贸易中渐渐传扬开来,作为商业大城的邯郸也毫不意外得知了消息,直到此时,夏无言的名字才第一次在邯郸黎民心中熟识,也有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那个无敌的将军,居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这就让很多男人尴尬了,不过并不影响所有人的自豪感,拜夏无言所赐,很多邯郸女子在男人面前也不再是低眉顺眼。
在离开咸阳的前一日里,夏无言又监督秦政练完最后一次剑法,望着有模有样的秦政,夏无言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若是南宫烈那老头得知他的剑法再次传扬下去,也会感到开心吧。
“明日,我便要离开咸阳了。”夏无言拈起秦政肩膀上的一片落叶,淡淡地说道。
秦政一下子怔住了,心里像是堵着什么,终于还是要走了么?
他很想挽留,可是连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没有,她是赵国鼎鼎大名的将军,又如何会为了自己留下呢……
“那,那祝你一路顺利,早,早日回邯郸。”秦政勉强笑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蚊子一般,他极力遏制心中的不舍。
“怎么?我将剑法传授于你,连句师父都舍不得喊一声?”夏无言轻轻敲了秦政一下,愠怒地瞪着他。
秦政倔强地抬起头,大声反驳道:“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那也是师父!”夏无言冷笑一声,捏了捏手腕。
“好吧,那便下次见面时,喊你师父。”秦政扬了扬眉,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狡诈。
“好你个小鬼,讨打了不是。”夏无言捡起一根枯枝,狞笑着走向秦政,秦政一见拔腿就跑。
“别跑,小鬼!”
“傻子才不跑!”
……
“李先生,我明日回邯郸了,小政便托付于你。”夏无言领着一瘸一拐的秦政向李斯拱了拱手。
李斯轻笑一声:“夏贤弟客气了,小政也是我的弟子,你不说我也会倾力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