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有任务交予我去办。”
“父亲可没有不允许你来道别,不予我道别也罢了,偏偏大哥二哥四哥五哥处都去了,连三哥、大姊、二姊处也捎了书信,我——我很没面子——”潘挚的模样不像是兴师问罪,圆圆的脸蛋,一脸稚气,看着阳生,更像是撒娇。
“小娘子忘记了?”
“忘记什么?”潘挚扬着下颚,继续道。
阳生无奈一叹,自己记了那么多年,原来,这丫头早忘了,“我去了,小娘子正在午歇。”
“那你为何不叫醒我。”潘挚依旧不依不饶。
“小娘子,再不启程,城门关了,可只能在郊外露宿了。”其实四年前他是清晨出发的,只是瞧这样子,便知道,她早就忘了,追究太多,也无意义,“虽是天之脚下,山间也并不安全,进城时怕还要与百姓抢着进城,若是要追责,也得先回府。”
“行。”潘挚嘴角轻轻一笑,用力扬鞭却轻轻放下,十分局促的说了一句:“带路。”
阳生也不藏了,大笑三声,打马扬鞭,速度不快不慢,时间计算的十分准,潘挚独骑也不怕路上有危险,也能赶在城门落锁前到达。
回府后,照例是潘挚去向胡氏问安认错,阳生则是去见潘美。
一番洗漱,潘挚躺在床上,兴许的午间睡的太多,现下一点睡意也无,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含翠迷迷糊糊,问了声:“谁啊,外头没人值夜吗,也不报告一声。”
“含翠,小娘子可歇了?”
含翠一个激灵,周身都精神了,“六郎君!”
夕苑和栖园同在胡氏的大院子内,两处十分近,在胡氏的印象里,阳生还是孩子,且常年不归,院子也够大,住不完,一直没有为成年的阳生另劈住处。是以,他一路走来,也没人发现。
潘挚套了件衣裳,却见阳生吩咐含翠,把屋内灯烛熄了,含翠也照办。随后,打开手上黑袋子,袋中小小萤虫争相脱出,只是片刻,满满屋苑,荧光点点,今日三十,逢无月,照得更是通明。
潘挚开心极了,含翠在后头禁不住轻唤了几声。
“这是赠你的大婚贺礼,我想不知道应该送你什么,想了好些日子,我猜这个,你一定喜欢,他日大婚进了韩王府,也可以此取欢与王爷。”阳生说此话时,竟是一脸自然。
潘挚笑容一滞,双手握成了拳头,低喃:“木讷,木讷——”
含翠见势不妙,急急躲开。
“阳生,你可知道,我闺名含义?”
“挚?那是父亲母亲,对你极为珍爱之意。”
“不,不是,是秋夕,秋夕为何意。”潘挚随手一抓,其中一只萤虫躲闪不及,被潘挚抓在了手心里,萤虫闪了两下,便灭了,潘挚心想,这是因为害怕,不敢再亮,还是因为骄傲,不想取悦于我。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这诗,是我闺名的来源。”潘挚丢下萤虫,继续道:“如此凄凉,我却要步此番光景,韩王府不似寻常百姓,一正妃二侧妃三庶妃必须填满,枉论姬妾,此桩姻缘,便不是我想要的,奉承取悦,我潘氏女不屑于此。”可她终归必须要这么做。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潘氏女,更当如此。”潘挚不敢置信的看着阳生,这似乎是阳生头一回,如此坚定的对她说一番话,“小娘子想做什么,阳生都愿意跟随。”
那一夜的对话,似乎是一场梦境,阳生自那日后便不见了踪影,每日到他房里寻他,除了两个洒扫的使女在院中闲聊,再无他人,询问她们阳生去处也是一问三不知,如此过了三四日,这日,潘挚并大房、二房、四房、五房嫂嫂,都到了胡氏屋里闲坐,聊天侃地,甚是兴起。
从对门赵相的儿媳孙媳曾孙子,说到平素从来不甚往来的低级官员女眷,个中趣事不断,因为这赐婚,相互反倒热络起来,当中自然不少是来混个脸熟的,应付得各房十分疲累,好在深闺之人,有些八卦,调侃调侃,却也足以慰藉。
说起来,这桩婚事也有妙点,韩国公潘美比当今圣上年长十四岁,皇长子如今不过十九岁,次子十八,而与潘挚成婚的皇三子,今年不过十六,韩国公如今连曾孙儿都抱上了,官家也才娶儿媳,其他小儿子至今年幼。
其实,早在内廷传出,官家与德妃要亲自挑选三王妃时,底下人便都开始忙碌起来,高品阶的官员大多年长,别说女儿辈了,孙女辈的也出阁的差不多了,曾孙又太年幼,找旁系吧,又害怕旁系不齐心,到时候盖过自家风头,四五品以下的,官家担心母家不强,震不住顽劣的三子。如此一来,潘挚却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这些话,几位嫂嫂听了数遍,潘挚倒是头一次听说,她如今待嫁,无须抛头露面。
聊着聊着,聊起潘挚的嫁妆,胡氏着意听了些许,大房白氏看出婆婆心意,便道:“十里红妆,田庄铺子倒不打紧,既要全了国公府的颜面,亦要长了咱们家潘氏女的荣光,排场自是最要紧,媳妇已与钱庄掌柜商议,将十万银钱兑换贯钞,玉器首饰也着手下人去办,常备的药物也从库房中取出晾晒,三娘的衣物根据身段,已在赶制,因是皇室,服制由内廷掌管,媳妇只多备了寒冬常服,这些年陆陆续续积攒,倒存下了不少,三月时间虽赶,却是足以。”
胡氏满意的点点头,“公府如今是你掌家,便由你决定吧。”说这,视线转到了潘挚身后的含翠,“倒是这陪嫁——”含翠缺乏稳重,不足以帮助潘挚管理王府内务,这正是胡氏所担忧的。
白氏听倒陪嫁二字,心思却想歪了:“韩王爷新府邸建在城外从名山山脚下,景致非常,派去帮忙收拾屋苑的下人都啧啧称奇。老府邸的旧人大部分仍然留在老府邸,韩王爷长在内廷,德妃担忧新人不得心,已着手遣宫人到王府伺候。咱们公府丫头,都是公公和叔叔们在战场捡回来的孤儿,身家清白,只是尚不知心性如何,现下时日尚早,且观察两月,届时再行挑选。”
白氏这话说的十分委婉,旁人必然听不懂,然而屋内女眷倒是省得,白氏是出了名的对妾侍心狠手辣,皇室对房中秘事并不会躲躲藏藏,如今尚不知晓德妃会否将伺候过韩王爷的宫人遣去韩王府,而自家时刻备着,清清白白的孤儿,哪怕他日如何,也绝不可能威胁到潘挚正妃的身份。
白氏进门的早,潘挚出生的晚,潘挚自是由白氏照管着长大的,对她十分的宠爱。
胡氏只点头,并不言语,白氏转头问潘挚:“挚儿有何想法?”
潘挚没什么想法,也不好明说,“母亲与嫂嫂思虑必然周全,自由二位定夺,只一事,想请母亲应许。”屋内众人皆望着她,“挚儿想把含翠留在国公府,侍奉母亲。”
白氏嗔怪道:“这孩子,含翠自小伺候你,你的习性,她最熟悉不过,旁人怕是难合你心意。”不怪白氏有此想法,事实上,潘挚自小顽劣,含翠学了她几分性情,对主人的某些事情,也敢直言抗拒,除了潘美和胡氏,潘挚最听的便是含翠的话。
“今后入了王府,与母亲相见之时便少了,我欲把含翠留在母亲身边,替儿照料母亲,只当是全了挚儿的孝心。”说着,向胡氏弯腰一俯。
此事出乎胡氏预料,若论近身伺候,当然还是含翠最好,然则,含翠到王府,潘挚必然会让她掌内院大权,却是不合适,思来想去,她回首,看了看摇着团扇的铃兰,便道,“那母亲便将铃兰交与你,含翠在你出阁前仍在你身边伺候,铃兰今日便去三娘房里,也好与含翠商议。”
铃兰并含翠,齐齐应了“是”。
铃兰比潘挚还要长两岁,跟在胡氏身边也十年,自是十分稳妥的。
就在此时,屋外使女禀告,大郎回来了。
白氏兴奋起身看向门外,各房打笑她,终于是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