矍铄老者满脸惶恐.连称“不敢”但目光闪烁,显然心中极为不满和怨恨。
小草对上官羽衣说:“看在我师兄分上,今日我放过你们,如果你们继续与神秘门为敌,他日相遇,定杀不饶!”说着右手轻挥,凌厉的掌风激射而出,四根火把应声而灭,庙里一片漆黑。
等到上官羽衣和三女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着月光四下观望时,庙里哪里还有小草等一行人在?他们来去无声无息,轻功端的了得。飞燕虽在鸿宾楼四女中以轻功见长,却也自叹不如。
她心有余悸,燃亮了火折,在庙中四处查看了一遍,确信他们走了这才狠狠"呸"了、一声,骂道:“臭婆娘、什么东四!”
志慧心里也觉恼怒,跟着骂道:“什么东西,臭——”终觉自己是出家人,骂这样的话太觉不雅,用手按住嘴,生生把“婆娘”两字吞下肚去,胀得满脸通红。好在庙里光线暗淡,看不分明,掩盖了窘态。
上官羽衣叹道:“你们不要骂小草,我倒觉得她人并不太坏。神秘门既有规矩,对知道他们秘密的外人格杀勿论。她私下放我们,坏了门规,只怕担的干系不轻呢。”
大乔也说:“那个老头的神态就很可疑,我总觉得他表面听从小草,实际上并不简单。很可能会借这件事兴风作浪,不利于小草。”
飞燕道:“窝里斗那才好呢,最好斗得个两俱伤,都死于非命。
上官羽衣摇头道:“幸灾乐祸、非正人君子所为,尤其是刚受了别人好处,便生此恶念,所谓恩将仇报,更是不该。”
飞燕见上官羽衣态度严肃,不敢辩解心里却大不以为然,暗道:“杀我吉祥戏院十七人,害死玉环,又使小乔身中剧毒,还不算坏人?”却没有细想玉环、小乔之事,其实并非小草所为。恼怒中就把所有坏事都堆到了她头上。
其时已届五更,东方出现一抹鱼肚白,远近树林上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美丽之极,安详之极。四人横竖睡不着,盘膝打坐养神,一直到金鸡高唱,天下大白。
她们一路奔波,吃的都是干粮,末免馋得喉急,所以飞燕提出去信阳城中大吃一顿,大乔、志慧嘴上不说,目光中却甚为殷切。上官羽衣想到小草既答应暂不与己动手,则眼前危险稍解,再看三女谗涎欲滴的样子,心中着实不忍,便爽快地答应了。
四人缓步来到闹市,进了一家气派十足的大饭馆,店名“福至酒楼”。上官羽衣见了酒招牌,心中一动,低低沉吟:“福至,福至!”忽然面有喜色,道:“嘿,这是中州大侠巫马行空的酒楼,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巫马,复姓,在“百家姓”后面。巫马行空武艺超群,为人侠义,所以得了个“中州大侠”的美名。五年前,上官羽衣曾和他在山少林寺会过一面,彼此饮敬。巫马行空曾热情邀请上官羽衣来信阳作客。但上官羽衣途经信阳,事急心乱,竟完全忘了此事,直到见了“福至酒楼”的招牌,才忽然回忆起来。
她兴冲冲走到柜台前,见里面站着位面孔瘦削,长着两撇鼠须的帐房先生,便问:“借问掌柜的,此店的老板可是中州大侠巫马行空?”
掌柜的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冷冷问道:“客官是谁?为何动问巫马大侠?”
上官羽衣报了自己的姓名,掌柜的眼晴陡地一亮,说:“原来是金钱帮副帮主金丸仙子上官女侠,失敬。失敬。巫马大快常常谈起女侠英名,想不到你今天终于来到信阳。”话很客气,但语气淡淡的,似乎还有某种疑虑。
上官羽衣暗暗奇怪,心道:“难道他不欢迎我到来?”考虑到对方仅是个帐房,也不以为意,直截了当地说:“请带我去见巫马大侠。”
掌柜的面有难色,讷讷道:“老爷子不宜见客,请上官帮主见谅。”
上官羽衣脸一板,沉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巫马大侠的意思?”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说:“是小人的意思。”
上官羽衣语气更加严厉,说:“你有什么资格挡驾?快去通报!”她已隐隐感觉到其中必有隐情,所以一反往常的谦和,满脸怒容。
掌柜的说:“上官女侠还是别去的好,免得自找麻烦。”
上官羽衣更加恼怒,说:“你在威胁我?”
掌柜的惶恐了,眯着小眼晴,活象是只受惊的老鼠,连忙解释:“小人不敢,只是——”
“常通达,你在和谁争吵?”随着宏亮的声音,里屋大踏步走出一条汉子来,高大魁梧,面目清秀,除了皮肤较黑外,可以算得一表人材。上官羽衣一见,马上说:“阁下可是人称黑潘安的巫马千里少侠?”
那人微觉吃惊,问道:“女侠缘何识得小可?
上官羽衣笑道:“少侠丰仪与令尊巫马大侠十分相象,不问可知是巫马大侠的千里驹。”
巫马千里更加吃惊,问道:“你是?”
上宫羽衣道:“上官羽衣。”
巫马千里又惊又喜,作了个长揖,道:“不知是金丸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转脸厉声责问那帐房:“常通达,你有多大胆予,竟敢得罪上官女侠?”
常通达更显猥琐,忙说:“小人哪有这个胆子。上官女侠要见老爷子,但少侠吟咐过一一”
巫马千里打断他的话说:“我曾吩咐不要轻易让外人去打扰我父亲,但上官女侠是父亲的至交,自当例外。”
常通达唯唯诺诺,十分狼狈。大乔、飞燕、志慧见他那付可怜巴巴的样子,又觉好笑,又觉厌恶。心道:“中州大侠声名赫赫,怎么用这样个卑微之人做酒楼的帐房,岂不丢了自己的脸面。”
上官羽衣见巫马千里人物轩昂,处事豪爽,暗暗高兴。她知道巫马行空只有这一个儿子,十分钟爱,而巫马千里也不负父亲厚望,不仅尽得了父亲武功的真传,一套六合阴阳拳刚柔兼济,威力无比。而且仁侠刚毅,一本父风,在江湖上赢得了很大的各头。此时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她问:少侠适才说不让外人轻易打扰令尊,却是为何?”巫马行空慷慨侠义,家财富饶,专喜结交天下豪杰,“不见外客”云云,实与他生平行为大相庭径。
巫马千里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长叹道:“不瞒上官女侠,早在三年前家父就病倒了。”
上官羽衣吃了一惊,在她印象中,巫马行空虽然年近六旬,但因为功力深厚,身体十分硬健,曾自诩“伤风咳嗽都无
缘”,怎么突然病了?而且既不宜见外客,想必病情不轻。就问“什么病?病情如何?”
巫马千里道:“中风。不仅无法行动,甚至话也不会说了,吃喝拉撤全靠一个小厮照料,实是成了废人了。”语气沉重,显然对老父的身体十分担忧。
上官羽衣愕然,想到昔日叱咤风云,横行江湖的中州大侠,现时竟成了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的废人,不禁黯然伤
神,幽幽叹道:“天有不測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常通达呆望着巫马千里,目光极其古怪,象是一只窥测动静,准备觅食的大老鼠,右手抓着桌上的黑色算盘,手背上青筋绽起,显然用了很大的劲力。
巫马千里没有注到常通达的表情,维续说道:“家父闯荡江湖数十年,虽然行事无亏,颇受江湖豪杰抬爱,得了个“中州大侠”的美名,但疾恶如仇,却也开罪了不少江湖屑小。他们慑于家父的武功,表面上隐而不发,暗底里却伺机报复。现在家父病重,如果走漏风声,他们必定会上门生事。我虽然不惧,但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总容易吃亏。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这等屑小较量,胜之不武,败则取辱,实在无谓得很,所以我吩咐手下挡客,乃是迫不得已之举。”
上官羽衣连连点头,心道:“巫马少侠不骄不躁,处事谨慎,确是年青一辈中难得的人才,比之乃父,有出蓝之势。”回头吩咐大乔等三女:“此事不得张扬出去,就是对帮内弟兄也不必说!”又对常通达说:“常先生护主忠心,适才是我错怪了你。”盈盈一福,算是赔礼。
常通达神色木然,回了一揖,说:“上官女侠言重了,小人不敢当。”
巫马千里说:“但上官女侠不是外人,我自当实言相告。来,我带你们去见家父。”
巫马千里走在前头,上官羽衣、大乔、飞燕、志慧,还有常通达紧随其后,一行人迄逦向后院走去。巫马家豪富,庭院深深,房屋高大,不亚于王府侯第,因此九曲八折,走了不少时间,最后停在一间黑色大门的屋子前。
听到脚步声,屋里走出一个小厮来,面容刻板手脚轻便,估计他就是服侍巫马行空之人。他对着巫马千里,行礼请安
后.问:“少爷来此有什么事?”
巫马千里指着上官羽衣说:“这是老爷子的朋友,金钱帮副帮主金丸仙子上官女侠,特来看望老爷予,你要好好照应。”
上官羽衣心道:“巫马少侠果然仁义,连对一个下人都这样谦下。但把我介绍给小厮,却又大可不必。”心里这样想,却还是对小厮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小厮目光一闪,掠过一种奇怪的神色,又马上低头俯腰恭敬地说:“女侠请进!”
说是请上官羽衣,其实一行人都进了屋。屋子很大,象个厅堂,但摆设极其简单,除了待客的红木桌椅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张大床,此时帐子垂挂着,看不到床上的情况,但巫马行空一定躺在床上。屋内光线阴暗,空气沉闷,还有一股浅浅的霉味,想是少有来客及很少打开门窗的缘故。
上官羽衣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以致没有马上走到床边。倒是小厮上前打开了帐子,只见宽大的床上空荡荡的,靠外沿直挺挺地躺着个老人,额骨高耸,双颊深陷,目光黯淡,直如一具尸体一般。
他是巫马行空。
他的眉心有一颗黄豆般大小的红痣。
谁能想象这个半死不活的老人,就是三年前还横行江湖的中州大侠巫马行空。
上官羽衣快步走到床边,拉着病人骨瘦如柴的手,注视着他那观之可怕的脸,说:“巫马大侠,上官看你来了。”声音哽咽,只是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泪来。
病人呆呆地睁着眼,脸色木然,毫无反应。
巫马千里轻轻说:“家父除了还会眨眼外,其他什么都不会了。吃饭都是小厮撬开他的嘴,把汤水灌下去的。”
上官羽衣不死心,她不接受眼前冷酷可怕的事实,又凑近病人大声说:“巫马大侠,我是金丸仙子上官羽衣,你还认识我吗?”
病人突然眨了眨眼,滚下两颗污浊的泪水。上官羽衣惊喜地叫起来:“巫马大侠认出我来了,他哭了!”
大乔、飞慕、志慧虽与巫马行空素昧平生,但看到老人凄惨的样子,心里一酸,止不住都哭泣起来。
那小厮瞥了巫马干里一眼,脸部肌肉抖动,显得心里很紧张。
巫马千里欣喜地说:“啊,真的!想必家父见到上官女侠,太高兴了,才会这祥。这对治愈他的病可大有好处!”
常通达断然否定,说:“老爷子早就没有思想了,不可能认出上官女侠来!这是巧合,他常常平白无地流眼泪。不信你们看,他的眼已经闭上了。”语气相当激动,好象一定要说服在场的人。
可不,巫马行空的眼腊紧紧闭上了。而且不管上官羽衣怎样叫唤,再也没有睁开来。
上官羽衣失望了,相信常通达讲得对,那两颗泪水只是一种巧合,并非因看到自己才淌下的。
他已是一个活死人,不会思想了。
一行人怏怏退出,来到巫马千里的书房。
常通达没有跟来。
武人的书房只是用来接待亲近的宾客,并无太多的书。这里只有一套《史记》,一本《庄子》。上官羽衣知道,巫马家传的六合阴阳拳盖出于道家,尤与《庄子?逍遥游》有关,所以尽管他们父子读书不多,于《道遥游》却能背诵如流。
墙上挂着一柄短剑,剑鞘斑驳陆离,虽然剑身藏于鞘内,
依然透出一股凛凛杀气。上官羽衣心中赞道:“好一柄利剑!定是上古神器。”
五人分宾主坐定。巫马千里又向上官羽衣道谢,感谢她不忘故交,千里来访。上官羽衣不便告诉他徐州发生的种
种变故,问:“巫马大侠向来硬健,怎么会突然病得这样?”
巫马千里神色忸怩,半晌才说:“女侠行走江湖,想必早就听说,家父诸般皆无可讥议,就是有寡人之疾。医生说,他虽然外表强健,实已淘虚了身予,所以一旦得病,势如山崩地陷,不可收拾。”
寡人之疾就是风流成性,喜好女色。上官羽衣确曾听得江湖上传言,说巫马行空对美色上着实用心,虽然都是以重金购买为妾,不同于采花大盗,但毕竟是白璧之瑕,不值得称道。这也是巫马行空殷殷约她来信阳游玩,而她一直不肯践约的原因,唯恐瓜田李下,招来闲言碎语。但她一来顾着巫马行空的名誉,不便轻议,二来自己虽已年过四十,却是守身如玉,而大乔等三人更是二八处子,不宜谈论,所以淡淡地说了句“想不到这样严重”,便不再追问。
大乔、飞燕久处鸿宾楼,客人们酒后的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自然懂得“募人之疾”的含义,虽然觉得巫马行空以大侠的身分,又是偌大一把年纪,却爱干这样的勾当,着实可笑。但当着巫马千里的面,不敢笑出来,反而绷紧了脸,一言不发,装得十分严肃。
但志慧自幼在尼庵中长大,连男人的面都难得一见,自然更没听说过男女情事,所以脱口问道:“什么叫寡人之疾?是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吗?”她想,虚弱而引起中风、乃自然之理,所以这样问。
飞燕一本正经地说:“是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但并非天生,而是你这样的俊俏佳人害的!”
志慧不知飞燕是有意调笑,瞪大了眼晴,吃惊地说:“是我害的?我从没见过巫马大侠,怎么能害他?而且我与他无怨无仇的,好端端地害他则甚?”
飞燕还想取笑,却被上官羽衣厉声喝住:“飞燕,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飞燕见副帮主声色俱厉,心中害怕,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志慧更加莫各其妙,既不知飞燕怎么“胡说八道”了,也不明上官女侠何以会发怒,但她只是老实人却不笨,估计“募人之疾”不是一种好病,女孩子尤其不应打听,所以脸上一红,低下头一声不吭。
一时书房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到有些尴尬窘迫。
大乔有意打破这种沉闷的局面,说:“我看着掌柜的常通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巫马千里剑眉一扬,目光闪烁,问:“怎么不对劲?请姑娘明示。”
上官羽衣知道,鸿宾楼四女中,玉环最沉稳,小乔最天真,飞燕最刁蛮,而大乔最细心。她说话不多,但说出话来往往很有分量,所以也问:“大乔,你发现了些什么?”
大乔大大方方地说:“第一,虽说是巫马少侠为了照顾巫马大侠养病,吩咐谢客挡驾,但常通达阻挡我们时的神态,却令人费解,似乎他知道什么,又想竭力掩盖什么,显得惊慌失措。”
巫马千里“哦”了一声,问:“其二呢?”
大乔说:“第二,刚才副帮主说见到巫马大侠流泪了,应是认出了她时,常通达矢口否认,说巫马大侠已经失去了思想。也许他是对的。但这完全可以心平气和地解释,而他却气急败坏,似乎害怕我们认为巫马大侠尚有思想。他究竟害怕什么呢?”
上官羽衣点头说:“我也感到纳闷,按常理说,听说巫马大可能有思想,他应该惊喜,即使仅仅出于盼望产生奇迹也
罢,怎么会惊慌害怕呢!”
巫马千里脸上浮起一种莫测高深的笑容,说:“谢谢你们提醒了我。这对我来说简直太重要了。”随即又摇头道:“常通达不会存有什么异心吧?他可是家父最信得过的人。”
上官羽衣正色说:“少侠切莫大意,江湖波洈浪谲,屑小狡诈百出,最近我们就见过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怪事,比如一一”忽然觉到自己说的太多了,生生刹住了口。
“比如什么?”巫马千里问。
上官羽衣摇摇头,说:“也没什么,总之少侠还需谨慎从事。”巫马千里知她必有不便直说的原因,也不追问。
这时,进来一个仆人,说:“少爷,江西鄱阳帮柳环卫帮主派人来,说有要事须面见少爷。”
巫马干里皱了皱头,说:“这个柳环卫,真本事没有,就喜欢拉拉扯批,吹吹拍拍,以此居然也成了一帮之主,令人讨厌。”
上官羽衣笑道:“交际也是一门学问,不可轻诋。”
巫马千里正色道:“不然,交际学可以施于商场官场,那本是乌烟瘴气的地方,自然少不了这种乌烟瘴气的学问。但决不能施诸文场、武林。文场凭的是学问,武林靠的是武功,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若仗着交际学成名成家,岂不成了假斯文、假武侠了?”语气愤愤然,一改适才的谦下温文。
上官羽衣不明所以,估计他与柳环卫之间必有什么梁子,却不想厕身其间,笑道:“礼不可缺,快去吧,客人等着呢!”
巫马千里这才拱了拱手,说:“女侠稍待,我去去就来,”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