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这个景象仍然印在在场众人的脑海里,历久弥新。
这是鞠躬礼成为中国人最普遍社交礼仪的真正开端。
用以表达对最诚挚的敬意,有时也表达愧疚和悔罪。
十几年后,这个崭新的礼节就在大江南北广泛传播开来,士农工商、男女老幼都接受了鞠躬礼,比元许所在的时空早了十几个世纪:那还是十九世纪初民国建立、上层阶级的社会生活****后的事情。
元诩了解这位老人的个性,他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典型。
若自己拒不接受辞呈,他心里只会更加憎恶鄙夷自己:这种折磨会把他彻底淹没,让他的心理愈加扭曲,甚至将他的余生都浸泡在苦痛的自责中。
而受到贬官处罚之后,他心里就会好过一点:毕竟跟着他进寺的一千四百多人,活着走出来的不到三百。
这对因为元遥的指挥不力而阵亡的军士们,也算是个交代。
“败军之将元遥,堕我国威,损我将士。今令其全权操持永宁寺战殁军士丧葬事宜,并着罚绢五百匹以充抚恤烧埋赀费。嗣后烈属赈济、子弟参军后续相关一应事体,皆元遥一人之责,必精心措置,妥善办理,庶几不负朕望。若有推诿迁延之嫌,国法无情,绝不宽待,”满身灰土、战袍都烧没了一大半的元遥,抬头向小皇帝报以感激的目光,眼里满含喜悦的泪水。
“小小年纪居然深知我意,擢黜有度、赏罚必信,透悟事体、直指人心,陛下实乃天纵之才!逢此英主,国家这回可是大有希望了,”战败归来被贬官又罚款,还命令自己做一大堆麻烦事,常人本该心灰意冷牢骚满腹,但元遥居然看到了大魏绚烂无比的明天。
他原本已在考虑,小皇帝若是看在自己是宗室老臣的情面上不予处罚,自己要不要在战事平定之后去寺中自尽谢罪,以陪伴那些在自己的轻躁命令下进战赴死的英灵。
被元诩处罚后心结已开,不再考虑这种极端行为了。
而且,能为那些战死的将士做些事,照顾好他们的家眷,比一死了之更有意义。
依着他的心思,自己就该所有职衔一撸到底,回家当个布衣。
可小皇帝坚决拒绝了他请辞右光禄大夫、都督汾肆五州诸军事。
年纪大了直接上战场不行,给我当个智囊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近三十年的地方官生涯,他有这个经验,更有这个能力。
所以右光禄大夫必须保留,这事儿没得商量。
至于盘踞在汾肆五州的大乘山胡余孽交给谁去彻底铲除,目前元诩确实还没有更好的人选:虽说看永宁寺中老都督的表现,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才导致了好心办坏事。
没错,此时还躲在寺中某个角落向外窥测的刘蠡升,在元诩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自己就得开始盘算,怎样在这个杀千刀的邪教头子嗝屁之后,把他在汾州等地建立起来的‘大乘’组织连根拔起了。
“要不这样,奚将军你不是喜欢骑射吗,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汾州一带打打猎,顺便给朕弄几块狼皮褥子回来,听说那玩意特别暖和,”元诩冲着帐中病榻上躺着的奚康生笑着说。交战多时,大家都见过山胡武士盔甲上的豺狼雕饰,所以这话是标准的双关语,“嘿嘿,你和老都督正好一文一武。”
元遥和奚康生,两个刚死里逃生的人相对无言,唯有苦笑。
帐外,旗排官、谒者司马与刚赶到的军将验看檄书、调令签到的讯问应答声不时响起:形势再次向有利于魏军的方向发展了。
敌楼里的军士说,一架怪模怪样的高大物件出现在御道尽头,足有两层楼高,摇摇晃晃直奔永宁寺而来,带领护送队的是小黄门毛畅,身份已经确认过了。
一个接一个的,十几架奇形怪状的东西沿着御道都被推了过来。
据探马说,从御道以西的右卫府、太尉府以南的匠作监,还有很多类似的玩意被装了小轮子向永宁寺这边推过来了。
元诩没听完汇报就高兴的跳了起来,“这么快就做出来了,太好了!永宁寺没事了!财政危机看来可以暂时缓解了!”
“财政危机……?”大家都不明白小皇帝在说什么,但随即也都高兴起来:因为被元遥举荐担任临时军职的张烈、辛雄等人率领本部人马陆续赶到永宁寺,逃散到附近几条街巷的魏军各部也依着建制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重新集结起来,从那个越来越大的院墙缺口进驻到永宁寺中,给崔延伯打下手。
嗯,至少也能壮壮声势,撑撑场面。
虽然元诩看向那些逃兵的眼光有些阴冷,但用人之际嘛,唉……
山胡杀了不少,被虏获的百姓和僧人也救了几百个,但刘蠡升等‘主犯’还是一个都没抓到:永宁寺实在是太大了,搜杀了这么多间僧舍还没清理到一半。
眼看太阳就要偏西了,第三个大招到底还放不放得出来了?
元诩有些着急。
在询问了几个获释人员后,小皇帝get到了一个问题:永宁寺内取水之处共有三个,其中从西北流入寺中的一条洛河的支流早已冻结,需要先凿冰化解才能饮用;剩下的两眼水井也都在寺西北角,使用前先要向下面倾倒大量的开水,才能化开冰层汲上水来。
无论是凿还是倒,都不是分分钟搞得定的。
“好,刘蠡升,咱俩比一比谁的时间多。”
在你凿和倒的同时,我就让你把血都流干。
而且,存放粮米果蔬的香积厨也在西北角。
“嗯,这下就更简单了。无论是吃还是喝,我统统给你们断掉。就不信你们往城里攻的时候还扛着桶装纯净水和十斤一包的压缩饼干,”元诩在人群中把李苗喊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