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嘛,众目睽睽之下左邻右舍都看着呢,谁丢得起这个面子啊。
地上那薄薄的一层轻雪,片刻间就被欣喜的观众踩得没了踪影。
快到三九天了,居然还能见到这样新鲜的胡瓜,彩台下一个锦衣少年立刻兴奋起来,急切的招了招手,跟在身后的小厮就快步走上前去,先向少女问清了价格,然后在手掌心将制钱排成一列,数好了好几遍才递过去,再用布袍下摆小心兜住包好的胡瓜和驴肉往回走。
但因为刚才买的十几个饴糖狮子和酸枣柿饼还没吃完,怕掉在地上只能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回挪,一边还回头向自家少爷苦着脸无奈的笑笑。
锦衣少年狐裘大氅袍袖一挥,示意小厮丢掉那些狮子和柿饼,见小厮仍不肯扔,便跺了跺脚,向前两步迎了上来,半是鄙夷半是生气的道,“你做事便是这样拖拖拉拉不爽利,让你丢掉就丢掉嘛,又值得几个钱?”说着一把夺过那片胡瓜,吭哧一口咬在上面。
少爷总是这样不知爱惜东西,少爷们都是这样子的。
小厮没说什么,仍旧只是憨憨的笑着。
嗯,清甜甘美,不及细细咀嚼就任由一块块胡瓜润润的滑下嗓子眼儿,比齁人的饴糖好吃太多了,锦衣少年赞了一声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去,再多买几块过来,让你也尝尝鲜,等回府让爹娘还有吴叔吴婶儿也都尝尝。”
一阵冷风刮来,锦衣少哆嗦了一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只一瞬就消失了。
缤纷的光幕、明艳的灯火、青砖的街道、挑着担子叫卖吃食的半大孩子、浑身涂油的吐谷浑大汗、戴着面纱的鄯善少女、表演奇异幻术的波斯国教士、鼻戴银环的灵巧女孩、从井中捞出来的香喷喷的肥美驴肉、碧油油藤蔓上结出的甘甜的胡瓜,统统都不见了。
朝夕相伴的小厮也只给自己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少年极不情愿的睁开眼,从被窝里慢慢的探出头来,呼吸立刻化作一股白气,鼻子也凉凉的。
看了看这间简陋的土房,墙壁中黄泥搅拌成的泥坯中的干枯秸秆清晰可见,窗棂上还露出几条缝隙,风正向屋里呼呼的刮着。
唉,这阵恼人的风啊。
若不是它,这美梦倒还可以做得更久一点。
从被窝中再次露出头来,见那窗棂上昏黄的纸上现出一片金色的透亮,日头早已爬得老高了。
他又打了个哆嗦,蜷缩着的身子佝偻成更小的一团,将盖着的破被裹得更紧了。双手环在胸前,用袖子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沉沉的呼出一口白气,又重重的‘唉’了一声,转身向里将脸面冲着墙壁,又把眼睛闭上了。
说不定还能做一个刚才那样的美梦。
现在自己也只能靠做梦打发日子了。
因为一切都没了。
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没了。
房子被山胡匪寇烧毁已经五天了,爸爸妈妈遇害也五天了。
一想起温和的父亲、美丽的母亲,少年禁不住又开始抽泣起来,哭了一会鼻涕就又止不住了,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又一把,一张脸三抹两抹就又变成脏兮兮的了:和李大伯早上临出门时用温水给他擦脸之前一个样。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少年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心说伯伯怎么还不回来啊。
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