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鸿听到有吃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骨碌身就坐了起来,从吴襄手里抢过糯米团子就往嘴里塞,几乎没怎么嚼就囫囵个儿的往下咽,噎得翻了几次白眼都拿唾沫冲了下去。
吴家买不起灯油烛火,所以晚上屋里是很暗的,吴襄听到李彦鸿嗓子里咕咚咕咚连着几下费力的吞咽声忙道,“少爷,你要喝水不?”
借着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吴襄将水壶递上前去,李彦鸿接过来就喝了个底朝天,喝完抹了抹嘴角,“李伯伯呢,吴叔吴婶儿呢,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等吴襄回答,李彦鸿又问,“这水怎么是热的?”
“少爷,你继续睡吧,明天空了再和你聊,”吴襄看他吃了东西心中欢喜,“我们还要再干一会才能回来。大家都很担心,怕你饿坏了,就把工地发给三个人的夜宵攒在一起,叫我带回来叫少爷吃,”这单薄少年说着又急三火四的推门走了。
“这家伙没大没小的,竟然跟我‘你’啊‘你’起来了,”李彦鸿心里抱怨着,院子里又传来一声,“啊,对了少爷,这暖水壶是陛下发明的,他说冬天喝凉水人容易生病,于是就给工地上的大家造了这个能保温的水壶出来,你快好好休息吧……”脚步声和说话声渐行渐远,四周又恢复了岑寂。
“什么叫做‘工地’?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服徭役哪有夜里出工的道理?伯伯都快五十岁了,而且他以往一直是免役的啊。再说吴婶儿和吴襄,一个是妇道人家,一个是单薄少年,要他们出力役,他们会做啥?陛下还会造东西?但那不是匠作监的贱役该干的事情吗?”
李彦鸿心中涌起无数个疑团来,但肚中既有了食物,身上也渐渐暖了起来,又胡思乱想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了好半天,半梦半醒中有人推门进来生火取暖,又轻声的交谈着,知道是大家回来了,他也没睁眼,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第二天一睁眼,屋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李彦鸿透过窗棂的缝隙朝外面看去,太阳比昨天大,风也没有那么冷了。
吴婶儿听到屋里有动静,就把门推开一点点向内笑着问道,“哎呦,少爷起来了,肚子饿不饿?若是想吃东西,婶儿这就给你做蛋花汤去,正好家里的老母鸡下了两个蛋,”她自己也是为人母的,加上以往受李家照拂不少,很承李氏夫妇的情意,所以格外心疼这个刚没了娘的富家少年。
“谢谢吴婶儿,我想吃,”李彦鸿咽了口唾沫,想起了自家厨娘的手艺,“记得多放些紫菜和虾米。”
“少爷,对不住,”吴婶儿充满歉意的说,“那东西金贵着呢,咱家里可买不起。而且济州青州一带最近也在闹流寇,兵荒马乱的,紫菜能运到洛阳的没往常多了,听说市面上紫菜已卖得比腊肉贵。如今便是洛阳令阳大人家里想吃一碗紫菜汤,也不知吃不吃得到哩!”
李彦鸿有些失望,叹了口气便不再说话。
妇人见状摇了摇头,轻轻合上了门,“唉,这孩子可怜哦,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一边叹着气,一边撸起袖管去给李彦鸿烧水做汤了。
不一会饭菜就都做好了,吴婶儿将蛋花汤小心翼翼的端了进来,升腾起的白气将蛋的香味一股股的灌进少年的鼻腔中,但李彦鸿望着桌上盛汤的粗瓷碗却犯了愁。
那大碗外面油腻腻的挂着一层厚厚的污垢,边上磕破了大大小小的六七处缺口。
碗旁放着的一副竹筷也黑黑的,看不出本色。
这是第一次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吃饭,但这碗筷,能用吗……
天光越来越亮,李彦鸿又瞅了一眼自己盖着这床被褥,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
难道几天来我就是把头埋在这么脏的被子里的?
吴婶儿站在一旁搓了搓手,脸上闪过一阵羞赧的表情,“少爷,委屈你了哈,赶明儿我就抽空把这套被褥浆洗一下……但是,家里就这一床厚实被褥,从前是给襄儿盖的,现在天时又冷,洗了的话,就怕三五天晾不干。日头出来还好,但有时三五天都不露头,初八那次就更怕人了,大白天的忽然就变没了影儿,听说是天杀的山胡闹腾的……我怕那样就更冻坏了你啊。”
“吴婶儿你快别这么说,”李彦鸿有些不好意思了。
“至于这碗筷……你先吃了这一顿,然后婶子再拿去好好刷刷,行不行,”妇人依旧陪着笑,笑容中有一些无奈,“这个碗是家里最漂亮的一个,剩下的,更不中看。”
李彦鸿还能说什么,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当下他把心一横,端起碗来闭上眼睛,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几大口蛋花汤下了肚,李彦鸿停下喘了一阵气,“婶子,这汤可真香啊!”
吴婶儿欣慰的笑笑没说话,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李夫人的模样,她揩了揩眼角,“香就好,香就好啊。愿意喝,等母鸡下次咕咕叫,婶儿还给你做蛋花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