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暖香院。
一夜荒唐,临近中午,姑娘们才一个个慵懒起身梳妆。
花魁娘子的房间又传出一阵打骂声,呯呤哐啷什么东西掉了一地,有人呜呜地哭。
去年人牙子带来个姑娘,杏眼,小嘴,细腰,长腿。老鸨瞅了一眼,都没还价就买下了;现任花魁一看见姑娘,当时脸色就不好了。
买下来才发现她是个傻子。笨手笨脚,脑子不清楚,说不出一句完整句子,也弄不太明白别人说什么,终日浑浑噩噩,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这样的姑娘怎么见客?买都买了,没办法,只好留着干些杂活。
花魁把那姑娘要了去当粗使丫头,每日使唤来使唤去,动则打骂,把姑娘当出气孔。老鸨也不管,毕竟摇钱树是花魁,傻姑娘是赔钱货。
那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天不亮就要起来,后半夜才能睡下。她自己又笨手笨脚,平白留了借口让花魁打骂。花魁每次都喜欢打脸,打得姑娘脸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
今天花魁心情不好,又找姑娘出气,说姑娘打坏了她喜欢的花瓶,要老鸨把姑娘关柴房里思过。
天寒地冻,没吃没喝,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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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明日冬至,今晚晚冬至庙会,南山镇通宵不落城门。
大街上热闹非凡,羊肉汤铺子热气腾腾,小笼包摊档冒出白色蒸汽从街头飘到街尾,炸红糖糍粑的,烤排骨的,挑着担子叫卖热豆浆热豆腐花的,吹糖人的,串臭豆腐的……街上男女老少摩肩擦踵,你踩了我的鞋,他绊了你的脚,笑的骂的哭的叫的,闹翻天。
一人一马,踏着月光从南城门徐徐入城。高头青骢马,膘肥身健,戴碧色辔头,安翠绿马鞍。马上贵公子,内穿暗纹提花银白缎长袍,外罩淡绿素纹夹袄,领口镶一圈白狐毛,白玉发扣束起黑发如瀑。
马蹄哒哒,踱到大街街尾。周围人流渐密,这一人一马引起了不少路人注意。尤其是成群结队出来玩耍的年轻女子,害羞的低头转脸窃窃私语,不时偷眼一瞟,红了脸颊;大胆的直接笑闹嚷起来:“那位俊公子,可是来看庙会的?一起么?”
公子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脚下,竟翻身下马,弯腰躲在马后面,悄咪咪牵着马往僻静小巷处躲去了。没想到这位公子面皮这么薄,叫嚷的姑娘有些懊恼,不一会儿也就过了,跟伙伴打打闹闹往大街热闹去,消失在人群中。
那公子躲进小巷,左右看看,空无一人。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迎风展开,抖一抖,手帕上裹边的银线发起光来。手帕中间绣了一尾金色小鱼,四角各绣了一张碧绿的莲叶。小鱼刚睡醒似的舒展了一下,扭了扭,在手帕上灵巧地游动起来,一会儿,停在一个位置不动了。
公子点点头,把手帕叠起来收回怀里;看看身旁打着响鼻的青骢马,一挥手,大马凭空消失了。
他在小巷旁街里左右穿梭,最后在城北一条挂着大红灯笼的巷口停下。
凉风吹来阵阵脂粉暖香,香气中若有若无掺杂着莺歌燕语。
这里?
正迟疑,一个黑衣伙计鞠躬作揖一脸谄笑地迎了出来:“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公子:“你谁?你家姑娘是谁?什么许久不来?我是第一次来,想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有点尴尬。本来嘛,这些迎客的客套话,哪家不是这么说的,凑个近乎不是?一般客人,新客也好老客也罢,欢欢喜喜应了就是,大家亲亲热热一团和气不好吗?哪有这么较真的?
不过这位公子一身贵气,上下穿戴都是值钱货,一看就是大客——新手大客,人傻钱多呀。
伙计赶紧赔笑:“是是,怪我怪我,我这眼神太不济了,惹公子不快,罪过罪过。公子里边请——”
窄窄的巷口,进去才知别有洞天。眼前豁然开朗,一栋红木两层主楼,张灯结彩,上书“暖香院”三字,小楼后面连着一片红绿掩映的雅致厢房。
伙计弯腰引公子进门,远远喊一嗓子:“贵客到——”
一个彩色球体滚过来,震得地面颤两颤,后面追着一队小丫鬟。
噢,不是球,是胖成一团球的老鸨。
“哎呦呦怪不得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有贵客到。公子许久不来了,还以为您把咱家姑娘忘了呢——”
伙计畏畏缩缩看看老鸨,又尴尬地看看公子,果然公子开口:
“我是第一次来,你认错人了。”
伙计默默后退,老鸨略尴尬,一时无话。
公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抛给老鸨:“听说是这个规矩。抱歉,第一次来不熟悉。”
胖球老鸨身手敏捷接住金子,往袖里一揣,喜笑颜开:“公子这么客气做什么,真是见外。想找什么样的姑娘呀?”
公子上下一比,左右一划:“大约这么高,这么宽,一双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一对耳,两只胳膊两条腿,挺漂亮一姑娘。”
小丫鬟们都捂嘴偷笑,这公子模样俊俏,出手阔绰,可惜脑子不好使。
老鸨一个眼神喝住丫鬟,笑道:“公子,您这描述有点抽象哈。咱院里的姑娘大约都长这样,都漂亮。不如公子移步楼上雅座,我让院里姑娘都出来,您慢慢挑?”
公子端坐雅间,一排排莺莺燕燕流水般进去,又流水般出来,公子一个都没选上:
“没这么胖。”
“没这么瘦。”
“没这么黑。”
“没这么白。”
“眼睛没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