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我怎么敢……”
“听我说完。我可不想死在乱军之中。你别去带兵了,我把你调回来编入我的亲卫。局势不可为之时,我会命令你还有我的亲卫,装成卖主求荣的小人,去向肃慎人投降。这些亲卫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是亲族兄弟,不忍心让大家陪我去死。当然,自裁前,我会留下书信,解释原委,这样就算有朝一日肃慎人败了,你们凭借这封信,也能活下来。”杨玄羽淡淡地说道。
“统领,这……”
“好了,王百祥。你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你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可如果你蠢到让事情泄露,或者有任何逃跑的迹象,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你懂了吗?”杨玄羽声调微微上提。
“我懂,我懂。自今日起,我将一直不带武器铠甲,侍奉在统领您的身边,保证每时每刻您都能看到我。”王百祥绝处逢生,忙不迭地说道。
“唉。”杨玄羽叹了口气,说出了方才说过的一句话。“我也不想如此啊。”
王百祥定住了心神,却又欲言复止。
“想说什么,说吧。你我都坦诚到这一步了,也好,算是有个人能商量商量,拾遗补缺了。”
王百祥小心地看了眼杨玄羽,说:“统领您为我和亲卫们如此谋划,感佩莫名。但统领年纪尚轻,大好年华尚在,为何轻言生死?何不为自己谋划一二?”
杨玄羽笑了笑,说:“你想说的是,既然你们可以投肃慎人,我也可以,对吗?肃慎人想必也不会过于为难一个力战被俘,投降归顺的杨玄羽,对吗?”
王百祥不语。
“是啊,和你说句实在话,我想过。”杨玄羽面色平和,望向西来的涛涛松河水,缓缓说道:
“可我是杨玄羽啊,是大周郑国公之子,是神武右卫统领,是天下刺击第一的冠军侯。一门父子,屡受皇恩,国之股肱,邦家柱石。我怎么能够被俘,怎么能够投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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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沫儿感到了一阵冷飕飕的寒气,从睡梦中惊醒。
炭火已经熄灭,黑暗中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哦,多半是今天忘了喂“小红鼻子”,这该死的畜生,半夜三更摸进来找东西吃了。苡沫儿骂骂咧咧地正准备起身,忽然,昏黄的灯光亮起,一道银光闪过,天旋地转,茫然无觉。
陈翔拾起这位部落女子的头颅,放到角落里,双手合十,喃喃自语:“很抱歉,遭难逃亡,借贵宝地休息。其实倒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你,麻烦点,捆住你,看住你。我们走后你再慢慢挣脱倒也无妨。但是因为我们一行人太累了,必须好好休息,没办法安排人守夜了。没人守夜的话,如果今夜你偷偷想办法解开了绳索,无论是偷袭我们还是去求救,我们都必死无疑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杀了你,一了百了。”
“怎么了,陈翔,我看你之前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性子啊,不就杀个人吗,之前你没杀过?”晋王凑在火堆旁,感受着暖意,舒服地伸了伸懒腰。看到陈翔在角落里嘀咕,不禁问道。
“晋王殿下,之前和现在情况不一样。战场交锋,生死有命。可这位女子对我们没有任何敌意,我们也不是非要杀死她不可。眼下是事急从权,但是我还是略觉愧疚,虚伪地解释一番,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太麻木了。”陈翔恭敬地解释道。
陈昂靠在兽皮制成的褐色软垫上,点了点头。女武士正在整理被褥,听到这番话,特意看了一眼陈翔。
一路行来,陈昂心事重重,女武士沉默寡言,陈翔也都习惯了。倒是晋王颇有几分谈兴,一旦放松,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开玩笑起来:
“我说啊,这蛮娘们死得也不冤。要怪就怪她居然没有把看门狗给喂饱,让我们用点吃得就把那狗给勾了出来,先弄死。不然那狗要是在门口叫着,我们哪敢进这个帐篷啊。所以说,省这点狗粮,得不偿失啊。”
陈翔附和得笑了笑,看着晋王翻找着帐篷里的肉干,对着炭火得意地慢慢炙烤,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晋王,真的是全无心肝。
东征大败,狼狈逃亡,想想自己,再想想松河北边的大军的近况,谁不是心情沉重,强颜欢笑?但是晋王,倒是真真切切地摆脱了败仗的阴影,该吃该喝,该叫苦该喊累。当然,晋王也会感慨,也会自责,但他的话好像是为了主动把别人会指责他的话先说了,让别人无话可说。东征战败的阴影,晋王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甩掉。
不过,这其实也很自然吧。逃避现实,贪便宜,耳根子软,胆子小,不认错。这么想想,晋王倒也和平常人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差不多,也许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和期许太高了吧,可他毕竟是晋王啊,是这次东征的元帅啊,是元帅啊。
陈翔心里叹了口气,看到晋王饶有兴致地还特地将那条死狗也拖了过来,忽然问道:“晋王,一直没想到问您,郑宝瑞郑总管和蒋礼蒋参军这些人在哪儿啊,为什么没有陪在您身边,护卫您呢?”
晋王难得感慨了一下,说:“逃亡的时候,我让蒋礼带上我的车架往另一个方向逃走,吸引追兵。至于郑宝瑞,留下来断后了。其他的录事参军,也都为我的逃跑出了力。唉,也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
“难得如此忠心耿耿。”陈翔感慨道。
“哈哈。”晋王冷笑:“蠢材东西,我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养着他们,不就是要他们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吗?平时小偷小摸贪赃枉法,甚至给我惹事,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连这点忠心都没有,养着他们做什么?”
“所以,这是晋王殿下平日里积累下来的恩德,关键时候起作用了。总比这个蛮荒妇人来的明智。”陈翔给晋王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晋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骂道:“好你个陈小子,把我手下的总管和参军比作狗啊,好大的胆子啊。那你说,他们是狗,你是什么?”
陈翔轻声走回来,说:“我是鹰。”
“怎么说?”
“鹰犬鹰犬,为人效劳,但各有不同。犬守门户,不可不饱,饱则护家,饥则卖主;鹰飞九天,不可饱食,饥则为用,饱则飙去。”
晋王坐着,看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若有所思。
“你的话中,似有深意。”
“晋王殿下明鉴,用人之道,亦在于此。朝廷也不过是以关中子弟为犬,以河北健儿为鹰。或者,视野更加宽广一些,大周想要开疆拓土,也需要以华夏子民为犬,以草原上的控弦之士为鹰,只不过是好犬易得,良鹰难寻。晋王年高德昭,出镇河北,手下需要有犬护身,亦需有鹰为用。”
陈翔双眼直视晋王,缓缓说道。
好久没有年轻人会这样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了,像,真的太像了,太像那个人。晋王心道。
那眼神,真的好想一头饥饿的苍鹰,渴望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