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大家都明白该做什么,却仍要哭求太师府的缘由,当前正得官家欢心的王黼不行、太尉高俅不行、太子也不行……只有他才有如此威望权势,行此悖逆之举。
人群离去后,蔡京安坐未动,头颅不住转动,扫视着政事堂每一处所在,每一张桌椅。
许久……许久……
宇文虚中没有打扰他,直到蔡京唤他上前:“叔通,你来。”
走到近前,蔡京正扶着椅子起身,宇文虚中去搀他,被他推开了:“老夫无需人扶。”他便笑笑,束手侍立一侧,待到蔡京站稳,等了片刻,看对方仍在扫视都堂,暂无说话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太师怎会……”
话虽未有说完,意思已表达出来。
“啊?呵……”蔡京回过神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都堂陈设,清矍的脸颊笑得豁达,宇文虚中从未见过对方如此和蔼,不由一怔,恍惚中听到对方说,“怎会来到此处?怎会舍得不再恋栈权位,反倒冒着杀头的危险行此僭越之举?”
政事堂阒然无声,老公相声音朗朗回荡其中,安闲、稳定,似乎将笼罩在这里多日的惶惶之意一扫而空。
蔡京走了起来,此时政事堂唯有他和宇文虚中两人,他便少了些人前姿态,腰身不再费力挺直,走动中手指抚过紫檀制成的桌椅,其上摆布的文房茶具,最后停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帖前。宇文虚中默默跟随,一言不发。
“叔通,你乃老夫子侄,老夫眼不能视物,心倒不瞎,你的所作所为老夫了然于心。”
宇文虚中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四下张望了一番,仍是只有他们两人。他人前清贵,私底下在皇城司的职使却仅次于隐相梁师成,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听老人之言,竟有所察!
蔡京未有回头,也没看他这点小动作,自顾自说道:“江山要稳,社稷要安,叔通,你以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白老人是在感慨,而非考较,宇文虚中恭声道:“请太师有所教益。”
“一国之君,其余都不重要。”蔡京给出了答案,强调道,“只要君主稳固,其余都不重要!”
“官家奢靡点、胡闹点,关碍不大,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左藏库空了,积攒几年便可;民力使得乏了,休养几年便可,要臣子何用,不就是为官家解忧?”
“相较于国主不稳,频频更换,这点事又算甚么。”
“臣子该做的就是为官家牧化黎民,拾漏补缺,维护官家的声名……鉴于此,背负些许污名又有何妨……本朝诸臣中,老夫最轻视的便是那包拯包希仁,所谓的刚直不阿,成全的他的声名,可他置仁宗陛下于何地?”
话说到此,蔡京回过头来,宇文虚中附身合腰,将目光略略低于对方,随后便听到了老人赞扬。
“你做得不错。所谓清流,名声虽好,但夸夸其谈,上不能为君解忧、下不能为民谋福,要之何用?老夫倒始终愿为循吏一员,担得了责,为人处世上有些许瑕疵又有何妨。”
这是宇文虚中第一次听闻清流、循吏之分,对蔡京所言,他极为赞同,不由感同身受叹了一声:“太师此举,终究会有隐忧。”
“老夫为官以来,沉浮迭经,该争的时候会争,该退的时候自然会退,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官家?说到底,不是为了这个天下芸芸众生?老夫于心无愧!”
声音隆隆,如门外惊雷忽响,霎时震散了宇文虚中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迷惘。
几日后,宇文虚中拿着杭州皇城司送来的消息,欣喜若狂,风雨中他风驰电掣闯入内廷,一路上撞翻了数位或送雨伞、或上来拦阻的内侍宫女,直到睿思殿门口,不待值殿小内监通传,他合身撞开大门,为这个阴暗的大殿撕开一道光线,带出一道刺目的水渍。宇文虚中跌跌撞撞往御案爬去,浑身既湿且脏,全然没了平日里翩翩仪态:“陛下……陛下,李大家找到了!她与袁绹一道赴杭州寻友去了!陛下,臣请旨立即前往杭州接李大家返京!”
在御案后方,原本痴傻一般毫无生气的徽宗赵佶,陡然起身,疾步走到他的面前:“爱卿所言当真?!”
“臣不敢欺君。”宇文虚中伏在地上,拿出胸口没有被雨水淋湿的便笺,举在头顶,“还请陛下开朝议,见众臣……黄河大水啊……”
……
抬头看了一眼蔡鋆,宇文虚中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他来杭州迎接李师师的缘由。
为了官家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