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亮未亮，符瑯简陋的木屋中少见地点起来油灯。

莫三坐在残旧的桌子前，定定地看着桌面上一大堆银子，眼里闪着精光，喃喃地说道：“三百……三百多两，瑯哥，三百多两啊。”

“你已经说了几十次了，我还不知道吗？”符瑯坐在床上，抹拭着那柄短刀，“不过这才三百多而已，你至于这幅流口水模样吗？”

“三百多两还不多吗瑯哥？这是我一辈子的工食银了，若是拿来买田地的话……”莫三两眼继续放光，望向对面木墙，仿佛那边真是一片肥田似的，“十亩有余了。”

符瑯一笑说道：“现在傻子才会去买田，像你这样没有身份的，田多了税重，税多了倾家荡产。田价贱了，你要给城东吴老爷三百两，他三十亩都愿意给你。不过你别犯浑啊，这钱我还有用，别真拿去买田了。”

莫三似乎还不能理解有钱不买田的说法，问道：“有什么用处？瑯哥你还打算买猪油和碱面？”

“猪油和碱面你明天替我倒西江里去，我们不折腾那东西。”说起肥皂符瑯便头痛，想想自己似乎不是这一块的料，干脆放弃，“至于怎么用，日后再说，明天我们先去吃一顿纸包鸡。”

莫三刷地站起来，终于愿意离开桌子了，“对，到冰泉去，吃纸包鸡喝豆浆。只是瑯哥，我……我能多带一个人吗？”

看着他短短一两个时辰，便从杀人之后的不安中走出来，符瑯心中暗暗赞赏，这还算是个能干大事的料，日后可以栽培栽培。

“带谁？”

“娟娟啊，我跟她说好，有钱了便请她喝豆浆。”莫三脸绯红一下，说道：“不知瑯哥你还记不记得，娟娟就是戴小姐的丫环，之前我们说好的……瑯哥你不通房纳她，把她让给我。”

这下符瑯也来了兴趣，戴小姐的丫环愿意出来，那说不定戴小姐本身也会来，这次总算可以见一见庐山真面目了吗？

“行，你跟她说，叫上戴小姐一起吧。”

“这个……我试试吧，戴哥你终于想通，要娶她过门了？”

“啰嗦。”

……

梧州城的东北面，有一座大山，名曰大云山。山脚下有一口古井，里面的井水甘寒如冰，当地人把它叫做冰泉。

若在炎炎夏日喝上一口冰泉水，顿时暑气全消，浑身清爽舒泰。但现在是冬日，所以莫三约娟娟去冰泉，当然不是喝井水，而是喝豆浆。

有个精明的商人，听说冰泉水泡茶口味极佳，便试着用来泡黄豆磨豆浆，结果磨出来的豆浆出人意料的淳浓、甘甜、香滑，于是大云山脚，就有了一座驰名全国的豆浆馆。

文人骚客，过往商人，到得梧州都要进去尝一尝的。

这天一早，符瑯便站在北城门外等待，莫三则进城去买纸包鸡。

这里和南门那边满是乞丐的街道不同，路过进出的，全是衣冠楚楚的男子，和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女子。

红男绿女们或上山观日出赏云雾，或进馆喝豆浆品糕点，一副承平兴旺的景象。

在这样的地方，身上衣服打着补丁的符瑯自然分外扎眼，男的见了皱眉投来不善的目光，女的见了又都低头掩嘴而笑。

符瑯正郁闷，便远远听城门里有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呀，小姐你看，姑爷在那里。”

循声望去，两个女子牵着手，也向这边看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那天在戴家看见的丫环娟娟，跟在她后面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想必就是符瑯未来的妻子戴曲了。

戴曲粉色立领短衫，浅绿灯笼底襕马面裙。体态均匀修长略显羸弱，双眼皮稍稍低垂，睫毛长而不媚，眼睛乍看无神，细看又似充满叛逆和不羁。精细的鼻子下嘴唇紧闭，微微下弯。一副消沉高冷的样子，有种拒人于千里，又不可亵玩的感觉。

只是头发有些呈栗色不够乌黑，皮肤又稍显病态的青黄。跟白白嫩嫩的娟娟相比，显得营养不足。除此之外，全然是个标准的大美女。

娶她不亏，只是戴驿丞家里……丫环吃得比小姐还好吗？

诧异间符瑯堆起笑容，迎上去对戴曲说道：“这位就是戴小姐吧？还想着你们不会这么快过来，我让莫三去买纸包鸡了。”

戴曲微微喘着气，仿佛走得有些累了，目视前方却不看符瑯，说道：“我们来迟，你更应该先过去的，豆浆馆客流如云，不占着位置一会还有我们坐的地方？你是从来没喝过豆浆，不知道会有很多人吧？”

符瑯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年代就有需要排队的饮食店。只是这戴小姐……嘴巴不饶人啊，犀利得有点像她母亲刘氏。

“小姐，不要第一句就让姑爷难堪嘛。”娟娟扯扯戴曲的衣角，小声替符瑯说话。

“你不要多事。”戴曲淡淡看了娟娟一眼，说道：“你去城里帮一下莫三，我有话要对符瑯说。”

“哦。”娟娟没办法，只好折回城门里，临走时给了符瑯一个眼神，似乎是十分替他担忧似的。

这把符瑯弄得莫名其妙，难道戴小姐不是开开心心出来喝豆浆的？

“戴小姐把娟娟给支开，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符瑯将手一让，“我们边走边说，到豆浆馆那边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