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逆水而上,马比坐船快,所以符瑯才选择了骑马。但只行了两里不到,符瑯便跳下马来,边咒骂这官服不合适骑快马,边取出一件满是补丁的衣服,跑进草丛里换上。
换了便服之后,沿河打马狂奔,不到午时便已到了藤县。远远看见城门外的藤江驿,这才勒马放慢速度。
本要进驿站吃顿便饭稍事休息,却见驿站门前有个茶亭,一帮过往商人在里面喝茶聊天,说的是佛山白话。
想起胡家家仆的十几箱翡翠原石,正是要拉到广东估价,符瑯便改变了主意,进茶亭要了晚茶又到旁边云吞摊了买了碗云吞,坐到商人旁边找机会搭话。
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像是要到宾州一带去收购木炭,符瑯这才知道他们只是一帮小商家。
因为木炭梧州就有不少,但都被广东的大商家垄断,小商家收购不到,才只好冒险深入广西腹地买货。
嘉靖初年的广西,由于交通、政策、移民等差异,造成东西发展严重失衡。桂东梧州,桂东北桂林的周边地区,由于大量的湘、粤、赣等外省移民进入,生活习俗已是跟中原地区没有差别了。
但其他地方,特别是桂西左右江和红水河一带,移民就像大海中的小岛一样,只占据了极少的地方。
这里的习俗与中原差别巨大,水陆交通闭塞,常年瘴气弥漫,各种山贼水匪横行,任何事情又都是土司说了算。外省人都觉得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尽量避免进入太深。
所以商人们最远都只是到达浔州和南宁,除了个别胆子特别大或者和土司有关系的,都不敢再往里走了。
“……要是能去到镇安归顺,就发达了,听说那边的药材两年没人买,也不知多成什么样了。”
“是啊,估计木材和米也不少,另外田州横山寨不知开不开集,若能买些云贵的茶叶马匹回去,那才叫发达呢。”
“你们省省吧,之前不是没有人去过,只是去的都回不来罢了。”一个看似二十出头,刚留起两撇八字胡子的年轻商人说道:“还是老老实实地到宾州赚一笔,然后回家抱婆娘过年吧,再往前走那是自寻死路了。”
“哟,高雄,你婆娘前年不是病死了吗?你回家抱谁去啊?”
“那你就别管了。”高雄眉毛一扬,起身自己去续水,“反正不是抱你婆娘。”
他的名字叫高雄,听起来很高大雄伟似的,这站起来一看才知道,原来又瘦又矮,连十六岁的符瑯都比他高出一个头,弄得符瑯不禁喷地一笑。
这笑声引起高雄的注意,他端着热茶打量符瑯几眼,又看看符瑯拴在亭外的马,笑着问道:“这位老弟的马不错啊……等等,还挂着驿站红牌,您老是兵爷吗?”
符瑯一笑,这高雄还算精明,半句话之间,‘老弟’变成了‘您老’。
“我不从军。”
“那就是官老爷了,失敬失敬。”高雄故作惊讶,赶紧放下茶碗,对符瑯一揖,“您老这是要到桂西去?”
其他商人亦都纷纷起身,向符瑯行礼,但同时又都望向他衣服上一块块补丁,眼里露出诧异之色。不像高雄,对符瑯一身穷人打扮视而不见。
“算是吧。”符瑯随口答道,跟着便问自己想了解的东西,“方才听你们说话,像是做木炭,药材之类的生意,能赚多吗?为什么不做玉石呢?”
高雄一愣,随即又恢复笑容正要说话,却被其他商人抢先说道:“我们也知道玉石能赚大钱啊,不过那得要多大的本钱?我们哪里……”
“别乱说。”高雄赶紧抢回说话权,“回这位官老爷的话,我们其实也不是没有本钱,只是苦于没有门道,如果您老有什么好路子的话……嘿嘿,给我们指一指?必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才是‘奸商’该有的敏感触觉嘛,高雄果然比其他人聪明。
“路子很快就会有了,只是我拿到玉石,你们能销出去么?”
“当然可以。”高雄把胸口拍的噗噗响,“若是您老有玉石,不管多少,我都能三天内替您卖出去,到时只需给我一点辛苦钱就行。不过,能拿到玉石这东西,可见您的官肯定不小,敢问您老的官职是……?”
“驿丞,思恩府荒田驿的。”
高雄顿时敛去脸上的笑容,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你老母,浪费大爷我的时间,难怪穿得像穷鬼一样,原来是个小驿丞,还要是思恩府的。”
其他商人‘哄’地一声大笑,一边笑骂高雄乱攀高枝,一边向符瑯投来鄙视的目光,全然把他当成一个胡说八道的疯子。
符瑯皱起眉头,他知道驿丞在世人眼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官,但至于低档到如此地步吗?
所谓‘士农工商’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士吧?就轮到商人看不起了?
“你们这是不信我能拿到玉石?”
高雄端起茶碗,猛喝几口半凉的茶水,跟着把茶根往符瑯脚下一泼,像是要冲走什么脏东西似的,“走吧走吧,再耽误今晚就到不了平南了,遇到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棍,真晦气。”
商人们也都起身收拾,准备继续赶路,有个‘好心’点的,跟符瑯说道:“行了老弟,玉石要么在北方,要么在西域,就算你不是骗棍,一个小驿丞就想搞到玉石?就别白日做梦了。”
说着一帮人拉马赶车纷纷离去,只留下符瑯孤零零地在茶亭里。
“好吧,既然你们命里不该发财,我也没办法。”
……
符瑯喝完茶吃完云吞,又休息了一阵,这才上马朝西边去。
以他的速度,预计可以直接越过下一个驿站,在天黑前到达平南,然后在平南的乌江驿过夜。
可一口气跑出将近二十里之后,符瑯却又不得不放慢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