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有名的富豪麦斯威尔的华丽宅邸远离艾斯过去的住处松鼠街，在这附近，艾斯至少可以随心所欲地外出，但前提是他必须带着一头金色假发。
“所以，“艾斯问，“你要我杀什么人？”
“这可不是十岁的孩子嘴里应该说出来的话。”狄克享用着美味的北地酒，打趣道，他递给艾斯一把匕首，眼睛却欣赏着院子里初开的百日蓝花丛。
“今晚去抓暗鳞城的线人，别杀他。”
那天之后，艾斯无处可去，只得跟随狄克在他的表兄麦斯威尔的家里住下。表面上，狄克向麦斯威尔的家人声称这是他在灵祷院领养的孩子，而实际上，这些日子他每每在空余时间教授艾斯如何熟练地使用匕首，成为一个合格的刺客。
“我一个人去？”艾斯烦恼地挠挠这头金发。
“希埃本来要组织更多人手去抓他的，但是害怕打草惊蛇。毕竟他现在仅仅是我们锁定的几个可疑的人之一。”狄克放下空酒杯，排出几份牛皮纸。
“所以那个混蛋要我来负责这鸟事，而我呢，顺便想考察下你学习的进度如何。”
“我一个人去抓这种……”艾斯手指着那牛皮纸上约莫四十来岁的强壮男子的画像，“彪形大汉？”
“我可不是拿钱做慈善，小子。”狄克把脸凑了过来，“你放心，我的人会跟着去的，我只是考验一下你的跟踪能力。”
“今晚这个名叫塔伦的卫戍军头子会去参加高地酒馆的烟火节，之后他会去珊瑚泉广场招妓，这是他一贯的喜好。我要你一直盯着他，在这个巷子——”
狄克把一张纸转到艾斯面前，手指定在那张地图的一处。
“在这里刺伤他的腿，或者从背后捅他两刀，我们就会来抓住他，就这么简单。当然你要注意街上巡查宵禁的卫队，他们可不会听我们法庭的话。”
“简单？”艾斯哑然一笑。他摸了摸自己因没日没夜练习直刺和挥剑而酸痛难耐的手臂，心里没个底。
“当然！这你都办不到，以后要是让你去杀那些……”狄克突然停下了。
“杀什么？”艾斯问。
“狄克叔叔，你们在聊什么呀？”一个甜美的女声突然出现在艾斯背后，此时他正背对着房间门，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条。
“噢，是伊芙琳啊。”狄克立刻露出满脸笑容，同时不经意地一手把桌子上的资料叠起来，一手在艾斯头上打了一下，艾斯惊恐地把手中的匕首隐藏到餐桌花布下。
伊芙琳·海恩里希是麦斯威尔的二女儿，也就是狄克的侄女，她年纪和艾斯相仿，但热情而外向，和其他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她今天身着米色连衫长裙，因春寒还未褪去，于是又披了一件纯白的鹅绒衫。
“贵安。那个……杀什么？”女孩看着艾斯，歪着头笑。
艾斯一时语塞，用求救的眼光看向狄克。
“杀虫子。伊芙琳，这孩子胆子挺小的，他怕蜘蛛和念珠蝎。”狄克急中生智开始瞎编，“春天到了，虫子们都出来了。”
“啊，我也怕蜘蛛。”伊芙琳朝他们温柔一笑，“不过女仆们会在房间里放魔兰的叶子驱虫，艾斯，你要一点吗？”
“不用了，谢谢你，伊芙琳。”艾斯把匕首夹在两腿中间，两手在桌上放平，朝女孩笑得很僵硬，他还完全无法适应如何与同龄的女孩交流。
“叔叔要留下来吃晚餐吗？”伊芙琳转向狄克，“有很多西风港运过来的糕点，可惜爸爸今天有事出去了。晚上我们准备了一整瓶您喜欢的北地酒，希尔还为大家烤了一只乳猪。”
“呃……”狄克犹豫了一下，他好像是为酒感到心动了。
“我们晚上要出去一下，灵祷院那边还有事情没有办完。”狄克向艾斯眨眨眼，艾斯立刻点了下头。
“噢，好的吧……”伊芙琳本来有点扫兴，她突然眼前一亮。
“那喝点酒吧！”
……
此时离暮时还有一个时辰，烟火节就快开始了，艾斯站在麦斯威尔家大门前眼望日薄西山，心中却极其不平静，他用一块布包好了那把匕首，藏在腰间，手却紧紧握住它，艾斯能感觉自己手中的汗在不断浸透进去。
这种即将杀人的感觉，和之前在老加图米区用剑戳死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他在等待，辛酸、痛楚、恐惧和骄傲萦绕心间。
不久，狄克急匆匆地从麦斯威尔家的大门跑出来，手里提着一壶酒。他看到艾斯在凄冷的春风中望着他，于是加快了步伐。
“你不冷吗？”狄克来到艾斯身边，提了提艾斯身上那件薄得可怜的长袍。
“唯独在不怕冷的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自信的。”艾斯一边走一边回答。
“嗯，我明白。知道你昨天打冷水洗澡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话不多说，”狄克打断了闲聊，“现在把你的假发拿下来吧。”
艾斯早就想把这头该死的毛取了，他把假发取下来，拿在手里转来转去，蓝色的长发在风中晃荡。
“这样不会暴露身份吗？”艾斯问。
“暴露什么？你有什么特殊身份需要暴露吗？”狄克慢悠悠地拧开盖子尝了一口，“诚然，刺客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是致命的，但是如果人们记住的是你不会表现在人前的一面，那反而会是很好的保护色。”
“你这么了解刺客？你该不会也是干这行的吧？”
“这你就别管了。倒是你脸上那道疤。”狄克指了指他的脸。
奇怪的是，这个疤并不像艾斯原来磕磕碰碰在桌角墙边装出来的伤口，没几天就愈合了。这个疤始终隐隐作痛，愈合的速度慢得出奇，艾斯尝试过把干掉的草药扒开，里面的血肉模糊令他作呕，于是他又给沾了点水把草药糊上去了。
“唉，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狄克拍了拍他的肩膀，“愿天黑没人发现吧。”
去高地酒馆的路还很长，他们一边走，狄克一边要求艾斯把那个男人的样子记熟。塔伦·霍弗，高鼻子，胖脸，头发是红色的，总是穿锁子甲，性情沉闷……艾斯第三次十分抗拒地表示自己已经记熟了不要再把那蹩脚的画拿出来显摆之后，狄克才作罢。
随着猫头鹰大钟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回荡第四下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两人来到街上后，狄克为艾斯租下了一辆马车，他嘱咐车夫一定要快点把这孩子送去燃放烟火的附近，于是匆匆离开了。
“你去哪狄克？”艾斯心里七上八下，他朝着狄克的背影大喊道。但远去的男人没有再理会他。
“走吧，小姐，烟花节上什么都有，您这么较小美丽的姑娘肯定能认识很多富家子弟。”艾斯一直侧着脸，车夫乐呵呵地劝着她，显然没看到他下颚黑糊糊的一块。说完，车夫随之在马肚子上轻轻一踢。
……
自艾斯拒绝下楼以来，他都是像个猴子一样，一个人从窗子翻出去参加节日庆典，并且处处小心，不敢挨近那些显贵家族，当然，最不敢遇见的还是“神甫的女儿”里那些不怀好意的姐姐们。
但是在晚上外出参加焰火晚会，这还是他第一次。他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外不知所措，他们仿佛和艾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显贵们拥簇在酒馆外的小丘后，璀璨焰火的照耀下，不管是中年男子、妇女、或是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他们穿着名贵的帝国呢大衣、身披天鹅羽斗篷，他们说着一口上流社会才能使用的新符德尔恩语，在灯红酒绿中来回穿梭，喜笑颜开，那里宛如仙境。
他要杀的目标就在他们里面，尽管卑微得如同虫豸，但一想到周围的富人们的性命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艾斯心里就烧起一阵病态的狂热。
他没有心情去欣赏那些美得让人心碎的焰火，他像那股火药的烟尘一样陷入人群，视野变得狭隘，他刚开始的时候毫无礼貌地在人群中推搡着，引来许多男女的不满，才勉强收敛了些。
“不要引人注目。”
艾斯才开始发觉想在这么多人中找到那一个目标确实不太容易，于是他才回想起在狄克教他的一些基础。
“悄无声息。”
他站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身子微微低下、放慢脚步，试着不去进入任何木头人的视野，听着狄克的指导缓缓前进。
“握紧武器。”
他抓紧了匕首，刀刃在阳光下微微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