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居承竟然顺着对方的话摇头微笑,在十三名义子之中,李在忠排行最大,战功最盛,只因为李在孝的青衣白马血染漓江太过震撼才让人们忘记了这位战平楚霸王,千骑扫东晋的武安侯,可即便所有人都忘记了,李居承也不会,用了整整二十年将一个乡下放牛郎培养成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又用了十年取走了对方手中的虎符,脱下了他的盔甲,狡兔死,走狗烹用在这对父子身很像但不是。
所有义子中李在忠陪在李居承身边的时间最久,这座观月台也只有他一人有资格与老人一同凭栏远望,膝下无子的老人最是喜欢与这位胜似亲生的义子说些心里话,“在忠,你原来叫什么。”
“很久了,在忠已经记不起,自从义父赐下姓名后,那个放牛郎便不复存在了。”李在忠说的无比轻松,脸颊却没有丝毫表情。
“你们十三个兄弟唯有你在改名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愿,我既然让你们姓李便将你视为己出,你们便是亲兄弟,灭东晋的时候,老二老七死战孤城,牵扯东晋大军主力,你隔江相望,救则满盘皆输,只能眼睁睁看着城破人亡,世人骂你残无情,为胜不择手段,却不知南唐已在边境虎视眈眈,北魏与东晋拖不起,只能一战定生死,为父怎会不知你心头的痛楚,千骑扫九关,单枪匹马纵插五百里,看似奇兵一支,其实对于战局无关紧要,只是你要为两位兄弟送行,平内乱老三死于万箭之下,那一夜大内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千名宦官的的宫衣被染成了提督大红袍,文武百官骂你滥杀无辜,我只知晓你情同手足,马踏江湖,我少了四个儿子,你没了四个兄弟,又有多少罪不该死的宗门被你绝了户,天下人戳着你的脊梁痛斥你,你只认一个情义,当初你与在孝读书讲学最是亲密,又何苦今日。”
李在忠闭了双眼,鹅黄色的袍子在劲风中猎猎作响,许久后才终于开口道:“义父,人是会变的,当初你为我取名在忠,希望我为朝廷尽忠,可我又真正忠于何人,老十三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忠君报国是写进圣贤书中的道理,所以我不得不杀他。”
“痴儿,为父已经老了,自问此生从未有愧于谁,唯独对你们几兄弟。”
“义父,在忠是个粗人,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是这一次老十三赢了,日后义父为我支轻香,在忠无怨言,只求早些去见见兄弟们。”
两人无言并非话不投机,观月楼高十七丈,层叠十五层,俯瞰而下整个平京尽收眼底,与之对面而立的是一座大红门,屹立百年的学府,昨夜春风吹玉树,独登观月楼,望不尽学府门前路。
当初可谓占据庙堂文武半边天的英杰出处,十步之内,自有芳香,可如今却换成了一群闭门谢客只知孤心修道的清心寡欲之辈,不进庙堂,却闻名于江湖,似乎这才是学府最初的本意。
北魏内乱之时,本该成为中流砥柱的学府不明缘由的遣散学徒,纵横捭阖,动则诸侯惧,安则天下息的弄权者相忘于江湖,尽管如今学府重设,也早已不复当初辉煌,两大学院只留其一,曾经门庭若市的横院如今却门可罗雀,世人不知原因,只有闲风碎语隐约带有李宰相的声音。
平京皇城一如既往的冷清,文有李居承把持,武有李在孝安邦,宫中行走的宫女太监也知晓当今的圣从未有意召见过何人,更没有传闻中的书房议事以夺权柄,但经常见到一个病怏怏的年轻人跟在圣身边。
“不疑,又不到秋日何来这么多事,多事之秋,对朕而言每一日都是如此。”北魏皇帝陈茂域坐在桌前,以手轻轻挤.捏着鼻梁的睛明穴,桌前摆放着如小山般的奏折,所说大部分都经过宰相李居承的批阅,可后者仍是规矩的将奏折抵。
病怏怏的年轻人吐出一口烟圈,随即连咳了数声,直到脸色终于被逼出几抹血色才缓缓开口道:“凌天宫的事你管不了就不必自寻烦恼,只是你不想李在孝进京,又何苦故意去寻穆家的麻烦,若是真惹恼了学府和西蜀那位老爷子,边境和京都都要不得安宁了。”
陈茂域摇了摇头,年仅二十四岁的年轻皇帝表现出的却是如李居承一般的暮色,掩不住的疲惫,似乎这位傀儡皇帝从不像别人想的那样逆来顺受。
“这世间何时安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