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小憩一刻,又想起裴风“以佛法会友”的嘱托,便转身去文架上请了本经书,回身歪在软榻上看了起来。
这本龟兹文译著的经典,他并未读过,开篇便讲释迦摩尼世尊将要涅槃,世人如何惶恐不安、悲切恸哭。
读至:“世间空虚,我等从今无有救护无所宗仰,贫穷孤露,一旦远离无上世尊,设有疑惑当复问谁”,眼前便浮现出记忆里的那个小佛堂和那个曾护佑他平安周全的只属于他一人的“佛菩萨”。
中原诸教中,原本道家最盛,他们李姓皇家一直尊李耳为先祖,更是奉老庄道学为国教。
可自从西境与中原往来沟通日密,释迦佛法也在中原日渐兴盛起来,有诗云:“南朝四百八十寺”,可见其当下风光。妇孺皆能念上几句经文,达官贵人也多捐庙供佛,以作功德。
母妃的仙居殿内也供着一尊佛,在李元祈不多的记忆里,她常跪在佛龛前默念经文,一念便是一两个时辰,末了总会向佛菩萨祷告道:“愿佛菩萨保佑天下太平无事、圣上龙体安泰、裴家平安顺遂。”说罢总是连磕三次才算做完一次功课。
那时,母妃总想带着他一起念经拜佛,他却总是逃去一边,不肯听话。
母妃颇为无奈,却只当他小孩子贪玩,如若心不诚静怕反冲撞了佛祖,也便不强求了。只是母妃不知,他不肯拜是因觉得那佛像甚为可怕。
那佛爷白赤赤的身子只斜披着件布帛,面孔也是白森森的,虽面带浅笑,可在儿时的他看来,比太傅还严厉可怖。
太傅只能看他行住坐卧是不是越了规矩,佛爷却似能看入他心里,仿佛一丝一毫的坏念想都被看了去。
故而自小便不愿多与佛亲近,却又总爱看着母妃在佛堂做功课。
那窗棂透过的光投在她跪着的侧影上,仿佛佛光一般,忽而看她转过身来,好看的面容上如菩萨似的笑,招手唤他过去……
可这样的光景,太过稀疏了,在他还未能对人生世道有甚见解之时,母妃就急急地离了他去,而泼天的大难更是把裴家连根拔起。
年幼如他,几乎一夕之间自天上跌到了泥里,每每再忆起母妃在佛堂里虔诚敬香的模样,越发恨佛祖无明,否则为何母妃岁岁年年如一日的祷告,却换得如此的果报?
于是越发与佛法疏离,从不曾跪拜供奉,也不肯读经念佛。
却又不知为何,那些年少时听母妃念过的经文,如刻印在心上一样,即便未尝时时温读,隔了这十数年,却依旧脱口可出。
而祷告跪拜的规仪他也记得一清二楚,仿佛如天生知道的一般,一番行云流水,豪无扭捏拘泥。
故而当裴风为他谋了个借佛相近、以法会友的计策,他颇以为然。转念一思,或许母妃那些年的念经祷告,种下的因,未尝是护佑裴家,却是为着成就他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