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时青海已经入夜,从空中往下看,无数灯火在地表绵延。
出舱时才发现风很大,吉遥拖着行李箱在平坦的水泥坪上行走,越走越觉得吃力。她停下来,凝眉捶捶头,没有用。身体越来越重,再走两步,渐渐呼吸也觉得困难,背上像压了人,不知轻重的把她往地面压迫。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吉遥意识迷蒙,简单的接听动作却像坐着木舟往岸划,越划越远。
高原的风像一把刮刀,抹平人的意志;也像一把打蛋器,刮着刮着,就散了重心。
“喂你好,这里是西河客栈,请问是吉遥女士吗……”
吉遥渐渐睁不开眼睛,更说不出话。
最后混沌的印象里,是身边围来一群人。很乱的现场,却听不见任何声音。灯光、天色、人形,像一只又一只巨大的色块挤满她的脑子。最后刺啦一声,世界彻底静了,包括光和影。
入夜的客栈比白天更热闹。
昌云站在水池边刷碗。
“西河姐!”
洲洲喊的突然,西河正坐在火边烤红薯,火钳差点脱手,一下闪了指骨,疼的眉头直皱。
木门啪一下被撞开,洲洲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满脸慌张:“西河姐,有个客人好像在机场遇到点麻烦。”
昌云拧开水龙头,哗哗水声中,抽空看眼西河。
西河欠身放下火钳,站起来,拍着手上的灰尘,气势沉稳:“怎么了?抢劫?”
“不是,有人喊救人,可能是什么病发了,刚接通一句话都还没来及说。”
昌云拿着碗在清水里晃,一撮撮洁白的泡泡积聚在她皮肤和水接触的轮廓。洲洲的话在她耳中走。机场、救人。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怕不是高反?”她猜。
西河点点头:“可能。”然后她迎向洲洲:“几号房的客人?”
“八号房,定了五晚,今天第一晚,十二点我就打电话了,她没接,下午两点又打了个电话,语音说关机了,然后就是刚才。”
西河眉头轻皱,边往外走边跟洲洲说:“你把客人资料调出来我看看。”
“在电脑上。”
昌云目送两人出门,木门靠在墙上微晃,门楣处垂下的红蓝布帘沉默的垂挂着。耳边水声平静,落进乳白的瓷碗,再波纹晃荡的漫出来。清水绕着昌云洁白的手腕流下。片刻,她回过头。心里像栓了条小船,在涡了旋的河流里轻晃。
前厅。
西河盯着屏幕,网速慢,网页还没打开。她问:“今天的其他客人都到了吗?”
“都到了,就她一个。”
“刚才用什么电话打的?”
“喏。”洲洲指指桌上的电话机:“重拨就是了。”
西河直起腰,一手摁下重拨按钮,等拨号的声音哒哒哒出现,纤长的手指一挑,拿起话筒枕在耳边。
电话被接通时刺啦一声,像旁边有磁场干扰。西河本能的把头一偏,耳蜗里短暂的鸣叫了一阵。
“喂……家属吗?”
再听时就这么断断续续几个词,西河含糊其辞的应了声,问:“请问哪里?”
接电话的应该是个护士:“患者严重高反,昏迷状态,现在去往**医院途中。”
与此同时洲洲无声的碰碰西河,往电脑示意:打开了。
西河一面道谢挂断电话一面躬身查看信息。
姓名:吉遥。
所在地:浙江杭州。
预定信息:标间五晚大床房
备注信息:一人入住,三餐
西河揉揉眼,立起身。
洲洲问:“西河姐,怎么弄啊?她一个人!”
西河拍拍他肩膀:“没事,我去看看。”
“现在吗?不行夜路不安全——”
“行了,上回带昌云回来不也走得夜路吗。”西河打开抽屉,取出车钥匙,回头见洲洲撅着嘴满脸的不同意和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笑的拍拍他脑袋:“跟你三哥一样一天到晚瞎操心,放心,姐命硬,开个夜路也能翘了我就认了,去,把我刚烤的红薯扒出来留好,顺便跟昌云说一声。”
洲洲嘴唇嗫嚅,眼亮晶晶的盯着她:“姐……三哥他——”
“哎哟行了去去去!”话不多说推开人就走。三哥三哥,就知道拿三哥压她。
眼瞧着西河走远了,眼瞧着不是自己能劝住的人,洲洲彻底放弃,垂头丧气的往厨房走,准备给她扒红薯。
到地儿见昌云坐在火边发呆,洲洲走过去,想起她刚来那天也是高反,西河去接她耽误近两天的事,心里觉得郁闷,小声嘀咕:“你们杭州来的人身子都这么弱的吗?”
昌云看他一眼,矫正:“我是从南京来的。”
洲洲翻个白眼,往旁边板凳上一坐,欠身拿火钳,嘴里回:“资料不都是浙江杭州吗,又没差。”
昌云没说话,过了会儿,问:“谁从杭州来?”
“刚高反晕倒那客人呗。哦对了,西河姐去找她了……我就奇了怪了,出来玩都不做攻略的吗?青海在哪?青藏高原!高反都不预防的吗?还坐飞机!赶着投胎似的……”话没说完,兜里手机响了,洲洲拿出来一看,西河:“喂西河姐。”
“电话?客人的吗?”
昌云在一边盯着火看。柴火很干,时不时有火星炸出来。每颗火星都有它出现和消失的轨迹,有的平直,有的弯曲,闪耀时亮的扎眼。
“等会儿我给你发过去。”
“好,开车小心,姐。”
“嗯,挂了。”
昌云问:“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