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那杏眼明眸的脸庞再次浮现出来,羿小狐摇了摇头,努力不去想不去管。
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他这样告诉自己。
驿馆中的差人敲了敲门,告诉他已经可以用饭了。
羿小狐便走到院子里,让差人把饭菜端到凉亭的庭木上,这些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彭不更没有出现,钟无期也没有来,驿馆的公人走了来来了走。
与自己无关吧。
他便低着头撕了一块饼往嘴里送。
毫无滋味……
就这么吃完了饭,他又回到了房间里,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那少女,她……
羿小狐突然停止了思考,不该想的,已经结束了,不该想的。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其他事情,那少女,她……
羿小狐蒙头便睡。
不想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月色上来的时候,羿小狐仍有些目光惺忪。
他吃了晚饭,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月亮,便又回屋去了。
这时,他又听到后窗响起了笃笃笃的敲木声。
羿小狐心中怦然一动,转身看了看,窗户安然依旧,许是刚才听错了?
然而接下来,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月色下,少女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安静、幽美。他看到少女低着头,右手微微抬起,想要推窗,却终究还是放下。
他听到少女先是叹息一声,之后又鼓足勇气,声音幽婉而带着一丝祈求的说道:
“垕哥……”
少女的脸庞近在咫尺,隔断两人的,仅仅是一层窗户。
羿小狐望着少女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听着她愈发哀怨的呼吸,想着她与自己幼年时的过往曾经,开口说的是:“认错人了。”
“唉……”
在二人都没注意到的瞬息之间,隔壁有什么人惋惜的长叹了一声。
少女右手终于碰触到了窗子,手上也渐渐用了力,她还是唤道:“垕哥……”
声音曲折且模糊不清,她已经哭了……
羿小狐刚想说“认错人了”,可他猛然间听到少女的抽泣声,当下便止住了。他看到窗纸有些发颤,看到窗户就要被打开,他在心底低沉的说道:“要死人的……”
窗子终究没开,屋内没人说话,屋外也没了动静。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默默流泪的人低头看着那层窗纸,万般幽怨;故作狠心的人用力看着那道身影,肆无忌惮。
月亮自东海升起,飞到夜空时,扫了这百无聊赖的人间一眼,便叹息一声,回到西山去了。
少女在窗外站了一夜,羿小狐也陪着她站了一夜,当繁星终究要隐去的时候,少女便转过身,安静的离开了……
这便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了,索然、无趣,还有着一些枯燥和烦恼。而在羿小狐渐渐平息的心湖中,却也不可避免的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那少女,她,她……
第三天夜间时候,少女又来了。她依旧站在后窗外,轻轻的唤着王垕的名字。
王垕,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他都死了。
现在站在少女面前、与她一窗之隔的,是羿小狐,切切实实的另一个人。
然而,她仍然坚信,那就是她的垕哥。
“姑娘,实不相瞒,王垕,已经死了。”
这是除了“认错人了”之外,羿小狐与卢青青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话。虽然话的内容有些残忍,但这在少女看来,却是另一种新的开始。她问道:“那你是谁?”
“在下姓羿名狐,字假虎,另一个人。”
“喔,喔,好,好的……”
瞧,这傻乎乎的样子,还说你不是我的垕哥?还说什么认错人了?在下?啧啧,就连称谓也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少女小小的心房中,忽然想起当年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她才止五六岁,为躲兵荒,正和受伤的父亲离家逃难。
她站在无边无际的漫野之中,举目四望,四下荒凉,而父亲高烧不退,伤口还在流血。
父亲告诉她不要哭,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觉得,父亲可能要死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那书呆子模样的男孩正拿着竹简,在田垄间摇头晃脑咿咿呀呀的读着什么。等看到自己时,那书呆子模样的男孩便走了过来,收好竹简,双手高举,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说道:“姑娘,你好,在下姓王名垕,字田虎,有什么能帮你的?”
听,这口气,是不是一模一样呢?
少女心中既酸又暖,她抬起头,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窗子后面看不到的那张脸,说了句和十年前几乎一样的话来。
“你好,垕,额,狐哥。”
这便是第三天发生的事情了,总体来说,依旧索然、无趣,但在少年心湖之中泛起的涟漪,已经化作一重又一重的波浪,远远的,缓缓的,荡了出去。而少女来时的决然和走时的坦然,也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故事,仍没有结束。
仅有一窗之隔的少男少女也好,坐在隔壁静静倾听的老人也罢,他们都在等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