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许都外城北部的夏侯府,早间还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模样,此时却变得异常压抑低沉,让人喘不过气。
夏侯杰已经回来多时了,原本砸了锦绣园后,他纠集了一帮人,要去卢家,不过半路被夏侯渊给拦了下来。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走了几步,最后停在了一棵杏树下,望着正自盛开的杏花,静静的发呆。
羿小狐,羿小狐……
今天是他下聘的日子,这门亲事,他十分在意,原本以为必成,因此,一大早的,他就觉得身上轻飘飘的,人也欢快起来。
他本想跟着下聘队伍,一起去卢家看看,一来是翁婿过礼;二来,他想和那少女好好的见上一面。他曾偷偷的见过她好多次,一次在她家院外,一次在东桥大街,还有几次是在垂柳飞扬的河堤旁。
每次见到那少女时,夏侯杰都感到眼前有一道光,照的他整个人异常明亮、温暖。他看到那少女面色忧郁的坐在河堤旁想事情,看到她站在自家的院子内,一丝不苟的切着腊肉,他看到少女将腊肉咸菜放进竹篮里,然后就一蹦一跳的出去了。
见惯了谄媚假笑的庸脂俗粉,摸惯了肥腻腻的糟糠烂肉,他第一次发现,女孩子竟能如此的美丽、可爱、纯真、温暖。
那时,夏侯杰就决定,他一定要将这个女孩揽在怀中,要将这个女孩含在口中,要让她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
那种怦然心跳的感觉,是他不曾拥有过的。而那双大大的眼睛、那张秀气的脸庞,其所带来的温暖和满足,也是他未曾体会过的。所以,当他第三天清晨看到那少女时,他就跑回去告诉夏侯潭,这个女孩,他要了。
今天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聘礼摆在院子里时,他曾躲在门后悄悄的观看。他看到管家气喘吁吁的赶回来,说翁家应允了,他的心也在那一刻飞了起来。他看到下聘的队伍离开了家,吹吹打打的前往东桥大街,他笑了,笑容满足而幸福。
他兴冲冲的找了一帮好朋友,告诉他们今天是他的好日子,然后就要带着他们出去好好的玩上一天。
后来,他们就去了锦绣园,许都城中最大的妓馆。
连月宵禁,锦绣园早已关门歇业,他一脚将门踢开,对老鸨和随从吩咐道:“今天的账,全算在我头上。”之后,他就叫来许都城中的各家头牌,让随从到大街上请人进来喝酒玩乐,只为了能痛快开心的庆贺一番。
酒过半晌,人也微醺,楼上楼下欢歌笑语,贺喜之声如三月春风,吹遍了锦绣园的每个角落。面前的倌人正嘴角含情目光含泪的说着嫦娥与后羿的故事,当听到二人情谊绵绵时,夏侯杰也难免陶醉其中。
真是愉悦的一天啊!
他心里这样感慨。这时,他就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主家让你回去。”
夏侯杰正有些朦胧不清,回头看时,却是自己的亲随。他笑着让人打赏,哪知那随从却不敢接,只是面色尴尬的道:“公子,快回家吧,出事了。”
那时候,夏侯杰还没想太多,只道家里出了些细碎小事,摆摆手还要继续喝,也就在当时,他听到随从附在他耳边说道:“公子,回去吧,亲事黄了,卢家根本就不让进门。主家硬把聘礼放到院子里,却被他们给扔了出来。金银散落,牛羊乱跑,东桥大街现在是鸡飞狗跳,炸了锅了。”
只这一段话,夏侯杰当场就酒醒了。他回过头,愣愣的望着来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那随从诶的一声长叹,也顾不得许多,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沉沉说道:“那女的,她,她不是个好东西,外头有了人了!就住在驿馆中,难怪那几天,她天天往驿馆跑!”
夏侯杰的脑袋忽然间炸了,他听到女倌人咿咿呀呀的说着嫦娥奔月的凄美故事,想象着那少女将腊肉切成丝、将面团煎成饼,一口一口送到别的男人嘴里的情景。
——那笑颜莹莹的脸庞,明亮娇美的目光,竟不是看向自己,竟然是想着别人!
只恍惚间,他整个人已经开始气的发抖。他强行压制住胸口的怒气,问道:“那男的,叫什么?”
亲随记不得了,他拉着夏侯杰的衣袖,竭力劝道:“公子,快回去吧。主家,今天,唉,咱们丢人丢到天上去了。”
“叫什么!”
夏侯杰终于忍不住,怒吼起来。
这时,场中众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惊愕,心头发虚的看了过去。
只有那浑然不觉的清倌人,犹自含泪含情的说道:“嫦娥与后羿,被奸人所害,不得不分开,但二人情深义重,就算天各一方,也依旧想念着彼此。”
亲随这才想了起来,指着那名倌人道:“对,就是姓羿,就是姓羿。”
夏侯杰突然爆起,抓住案几上一尊酒坛,迎面就朝那倌人砸了过去。咚的一声,酒坛结结实实砸在了她的额头,接着哗啦连声,酒水陶片散碎一地。
众人全都吓得傻了,有关这位公子哥的脾气,这些倌人再了解不过。别的富家公子哥,就算再怎么飞扬跋扈,但一到了女人的裙底下、胸脯里,照样变成一个嗷嗷待哺的好孩子,乖乖的张开嘴巴等着喂食。
可这位不一样,这位发起狠来,无论男女,不管老少,逮着什么砸什么,尤其专喜欢挑些重的沉的能砸出人命的。
别人是撒火,他是要命。
场中静悄悄的,谁都不敢说话。那倌人头已破了,血流如注,愣愣的在那坐了片刻,终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