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走进院子里开始,夏侯杰就一直在笑。虽是如此,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笑的开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长长呼出,然后就指着张绣,对他身边的打手说道:
“瞧,张将军,宛城的张将军呐。提刀杀穿了丞相行宫、乱箭射死昂公子、乱刀砍死典韦的张将军呐!他在求我,你们听到了吗?刚才他还说他是丞相的人,刚才他还觉得天底下除了丞相,没人动得了他。现在,他在求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越来越放肆。院外许多过路的行人游客,早早的就已经聚集起来,一群又一群的,都踮起了脚尖,仔细的瞧着。
张绣低下头,他听到院外噪噪杂杂的议论声,他听到身后兄弟们的怒吼声,他听到从院子里吹过的风声,一丝一丝的,都在他的耳畔,在夏侯杰的字里行间,轻轻划过。
他笑了,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惨笑。但无论如何,这笑容中充斥的是无奈、是悲哀,是他想不明白的迷惘,以及身而为人最后的一点尊严。
这点尊严,大概也要随着他的笑容,烟消云散了。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次说道:“夏侯公子,我张绣求你,放了她们。”
夏侯杰终于满足了。
他合上折扇,将其插回腰间,理了理鬓角发丝,捋了捋小山黛眉。他眯起了他的桃花眼,脸庞向前靠了靠,说道:“你这条贱命,我并不感兴趣,我只对女人感兴趣。”
他抬头看了看卢青青,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丢在张绣面前,“去,把你答应给我的东西拿来。”
匕首叮当作响,如寒冬音符,敲打在张绣的心弦之中。夏侯杰所说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羿小狐的人头。
张绣跪在地上,双手突然间开始发起抖来。
他杀过不少人,有恶贯满盈的囚徒,有不知道姓名的士兵,有前来进犯的敌人,还有卷进战场的无辜百姓。他一向认为,自己是在血泊的浸泡中长大的,杀人这种事情,不过是点一下头、眨一下眼的小事。
可他不想杀羿小狐。
那是他的朋友,他唯一的一个朋友。
他还想着能和他一起,走在许都城外的旷野中,走在宛城熟悉的街道上,走在自由自在的人世间,闲庭碎步、信马由缰,去看这个世界的美好风景。
他不想动手!
但不动手怎么办?怎么办?
张绣不由自主的看向羿小狐。
羿小狐对他笑了笑,说道:“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也都有权利决定自己到底为谁而活。”
一瞬间,张绣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我都要杀你了,你却还在为我脱罪。
他伸手捡起了匕首,缓缓的站了起来。
卢青青怒道:“张绣,你别忘恩负义!”
老太太本来只是观望,此刻突然抱住张绣的腿,哭道:“将军,你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
张绣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想着自己的叔母、自己的妹妹,想着他的故乡宛城,想着故乡的父老百姓。
他又想起了羿小狐……
夏侯杰笑道:“你把欠我的东西给我,我把答应你的东西给你。这才是咱们两个之间最好的开始。张绣,丞相已经发下布告,明日祭天大典之后,你就可以回去。不仅如此,我们夏侯氏还会护送你回去。”
“我们的兵马会驻守宛城,一律戍守、调兵等事都由我们夏侯家接手。张氏主政治民生,夏侯氏主军马监城。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以及你的族人、兄弟,以后都会是我夏侯氏的人。”
他话一说完,张绣的头脑之中突然间再次轰鸣起来。原来,他就已经是急火攻心、怒气灌顶,此时此刻,竟如一记响雷,将他整个人轰在原地。
他在回忆着夏侯杰刚刚说过的那几句话。
“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以及你的族人、兄弟,以后都是我夏侯氏的人。”
张绣笑了,这一次,他笑的有些轻松,还有些淡然。
他在想,他到底图什么呀?从宛城大老远的赶来,只是为了让宛城躲避战火、灾荒,从刘表、张鲁手中,把宛城保下来。
可到头来,竟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从宛城大老远的跑来,究竟图的什么呀?
真的蠢,蠢透了。在那一瞬间,他竟然会相信曹操,他竟然会相信这群人,是真的会把他当成自己人看待。
一家人?呵呵。都是夏侯氏的人?真是笑死人了。
他的堂弟张成还在痛哭,他身后的族人还在发怒,他的朋友羿小狐还提着刀,想要动手,可张绣已经却觉得自己异常轻松。
他想通了,虽说有些晚,但他是真的想通了。
于是,他紧紧握住匕首,纵身而起,在他的族人兄弟们面前,掠过羿小狐和卢青青,对着夏侯杰的心窝,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