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是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就被叫醒的,穿好了衣裳,又继续爬离天断山的最后一程。山路崎岖,接近山顶又带着不少积雪,他们又爬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山顶。此时清晨的雾霭沉沉,并未散去。不多时,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浓雾总算是散开了一些。一轮红日探出了头,瞬间感觉光芒四溢,那一刹那,陈昭整个人只觉受到了什么人点拨而醍醐灌顶,瞬间清醒了过来,注视着缓缓上升的日出。
天断山石是如此之高,以致于此时此刻山体的南北两面,仍能清楚地发现一面明亮,一面却是昏暗。陈昭的眼前,是一缕缕云雾飘过。
“我第一次来天断山顶看日出,便是陈将军带我来的。”百里延说道。
“父亲吗?他也来过此地吗?”陈昭的思绪,仿佛去到了多年前他的父亲登上此山时的场景。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有关你身世的事情。你的父亲,是一位很好的人呢……他行军打仗多年,没有人不敬佩他的。而当时的我虽已是一位年轻的将军,但在军中资历尚浅,他却没有丝毫架子,一直指点着我领兵打仗之事。你只需记住,你是名将之后!”
百里延用一种不容怀疑的语气说道。
陈昭本以为昨日百里延所说,只不过是搪塞之词,没想到今日真说起了关于他父亲的事情。但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惊到,还是因为心中多了一丝作为名将之后的庄重,说话声变得有点支支吾吾:“是……我记下了!”
“这日出的景色,你觉得可好?”
“好,我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色。”
“那你叫我一声师父吧。”百里延转眼变了个调。
“师……师父?”陈昭露出不解之色。
百里延大笑了几声,“怎么,我想收你为徒,你不是很愿意吗?”
陈昭心中既忐忑又兴奋,“将军为何愿意收我为徒?”
“你不是赢过我一次吗?能赢我的人必然天资聪颖,所以我就收你为徒试试。”
“那日……那日只不过是我侥幸而已。”
“哈哈哈……我若是想收其他人为徒,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那么我且问你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陈昭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自己被梁国名将收为徒弟的现实,“我愿意…
愿意拜将军为师。”
“那你还在等什么?”百里延瞄了一眼地下。
“哦……是是是……”陈昭双膝跪下,正经地行了个大礼。“师父在上,受徒儿陈昭一拜。”
百里延也面露喜色,“好,算是一点就通。”
百里延说的倒也是实话,他能看出,陈昭确实是天赋异禀。杨笃说,似乎在这几个月的观察,陈昭运气发力像之前那样的情形已经突然消除。如今百里延回到了梁淮城,正好有了个合适的师傅。杨笃便托百里延好生教导陈昭,做他的师父。如此一来,百里延收陈昭为徒的想法就更加坚定了。只是杨笃还嘱咐道,他身上的隐患现在并不能说完全消除了,陈昭这么多年,如今若要师从将军才算是要真正的习武,在初学阶段,还是小心为妙,只学一些基本就足矣。
从山顶望下去,梁淮城小成了一个点。
起风了。百里延长袍的襟口鼓满了风,风从怀中钻出来,又吹拂着它的鬓角。他在北疆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寒风,倒是陈昭,从日出又拜师的惊喜中缓过来,觉得寒冷了起来,身体缩成一团。
百里延将长袍脱下披在了他身上,“你啊,身子骨还是单薄了些。”
陈昭将长袍裹紧,冻得不愿答话。
“你暖和些了没,暖和些了我就再告诉你一些事情。”他又变得严肃了起来,“是关于你母亲的事情,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的母亲?”陈昭的注意力瞬间从寒冷中挣脱开来。
“你活了这么多年,真正想知道的,今天我就都告诉你。你要明白你到底是为何而活在这世上。”
“我……为何要活在这世上……”陈昭脑海中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也许昨日并没有随百里延上山,没有知道这些,他便这样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也未尝不可。他从师父口中得到他所一直困惑的事情的解答,却带来了更多的困惑,就像这个问题一样,陈昭从未想过。他自幼由杨伯抚养长大,杨伯对他十分严格,也关爱有加。他记得,有一次杨伯让他好好临摹字帖,他觉得重复写这些字过于枯燥,就趁着杨伯不注意,偷偷翻过院墙,跑了出去。回来后,发现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猫,跑了进来把砚台给打翻了,弄得一地的墨水。杨伯问他为何砚台会打翻,他说是野猫打翻的。杨伯再问,你若好好地在此练字,野猫哪敢进来,说,你又偷偷跑出去了是吗。他低着头,不敢言语,无视杨伯的训斥。杨伯生了气,说道,我若不是受你父亲之托,我岂会如此含辛茹苦养你长大。陈昭也口无遮拦了些,面红耳赤地说着,那你当初就不要答应我父亲啊,他们都不管我了,你还管我干嘛。听了这话,杨伯更气得拿出了棍子就要打陈昭,他举起棍子,陈昭闭着眼睛等他打下来,再睁眼时,发现杨伯已经气得晕了过去。
杨伯早就显现苍老之色了,只是在那之前陈昭并未发现。自那以后,陈昭就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杨伯的期望,对功课多上了点心。可今日面对新拜的师父的问题,他也知道回答不会是为了杨伯的期望而活着的,但他也答不上来。
“从哪儿说起呢?就先从一百多年前的天断山之约说起好了。”百里延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