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挥袖,光景如琉璃尽碎。
然后空中稀稀疏疏落下金豆雨滴,明灿夺目,宛如一颗颗拖曳尾巴的流萤,悬而坠落。
疯子双手拢袖,蹲身在车头,眯眼望眺这座光阴流速迥然不同的天地。
他挥袖打碎的光景画面,不过是他从光阴长河中剥离出来的十年新光景,从他半路现身拦道好友张圣人的一刹那,这一截光景已然开始,到得此时此刻,在他三番两次悄然“加快流速”的操作下,十年光景,就犹如黄粱一梦,梦醒即过。
若是他没有三次顺游而下,一观光阴长河尽头景象的经历,他肩头扛起的份量或许就会清闲许多,银子赚到茫茫多,用银子垒砌的高座可令万界俯首称臣,人生止步于此,自然衣食无忧,逍遥淡散,游历天下各地,逛行洞天福地,神妃仙女簇拥,仙门世家奉为座上宾,人生不要太得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但奈何他偏偏选了眼下这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荆棘遍布,毒蛇横行,更有者处心积虑的挖坑做陷阱,一路走来,风雨同行,天无日月,凄凄惨惨戚戚。
花银子修筑河堤,以防那个大势降临,不过是他最先想到的主意之一,未雨绸缪,时来偕同力。
张圣人只觉得疯子挥了挥衣袖,车厢外天色似乎明暗交替了一下,眨眼便恢复正常。
“你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张圣人摩挲着袖中立命金纸,其上一行蝇头小篆,莫名少了一字,旋即反应过来,这段剥离出来的光景,可是不少花心思,要不是袖中金纸,他这位圣人亦是被蒙在鼓里而不知。
至于为何说疯子监守自盗,则是完全因为疯子抛开财神爷的身份,还有另外一道鲜为人知的身份,长河巡主。
光阴长河的巡守之人,即为巡主。
一人之下。
所以,只要这个疯子愿意,任何人的点滴毫厘光景都可被他一览无遗,若是想从中做点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是一件乍想觉得可怕,细想更恐怖的事情,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我还是要脸皮的,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腌臜事,真的做不来……”
疯子撇撇嘴,收回远眺视线。
那个家伙进去的时间,可是有点长啊!
“那三位金甲神将最后被你如何处置了?”
张圣人想知道这个头脑一向灵光的家伙,会如何处置那三位昔日算得上朋友的故人,是杀是留,还是其他,选择往往代表着一定的内心想法。
“哪来的,送回哪里去,在这废墟之地都休养生息的掉渣,再不活动活动筋骨,我怕他们都忘了自己是谁!”
疯子淡淡说道,上挑的下巴指了指远方那道门户。
“这么做会不会揠苗助长,我看那年轻人脊背上可是已经压了一片坟冢,心神已然有未老先衰之象,换句话说,身躯如少年,内心已垂暮,这种利用光阴更迭遮蔽天道而成长起来的人物,厉害是厉害,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届时会不会落得如那些金身老爷一样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圣眼如炬,又有天道加身,故而可小窥周身藏秘,譬如有剑修在穴窍中温养飞剑,圣眼之下,一目了然。
张圣人自然是看出南天门前观悟的年轻人周身一点藏密,心府之地近乎半数阴云缭绕,半数晴空万里,不可谓不诡异,肝藏之地坟头高耸,遮天蔽日,带着森森死气,至于腰腹之地的那道剑海鸿沟,以及对他翻白眼的家伙,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后来者,还不如那近乎重重天幕的五行气重要。
可以这么说,那位年轻人体内,当真是卧虎藏龙,纵然他看得不够真切,但也能感受到一丝丝先天威压。
虽然不知道为何种种因缘际会皆落在其头上,但最起码证明那位年轻人很重要,最为重要的是,一时半会死不掉!
“张老头,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体内那点猫腻,你能忍住不窥视几眼,但凡你现在好意思点头,我就好意思翻脸!”
疯子跳下马车,挥手从湖泊中拖曳来一条雪白水带,拘禁在半空,然后又弹指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来,赫然解开裤子蹲在坑上,堂而皇之上起茅厕来。
“张老头,这湖里的鱼还是少吃为妙,吃完就想窜稀,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要说不应该啊,我怎么着也算是半个儒门弟子,吃几条儒门气运鱼,应该问题不大才对啊……难不成是老书袋未卜先知,算到我要来这里,早早给我下了套?”
疯子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用衣襟扇着风,皱眉自语。
“先师要是想算计你,还能让你活着蹲在这里骂娘吗?”
张圣人抖擞衣袖,一股清风缭绕马车周边,挥之不散,将那股子腥臭之气,拒之千里。
这个家伙就是如此不讲究,拉屎放屁,从来都不会避开,而且一定要蹲上风头,还美其名曰什么借风而千里远游乎,不胜美哉!
昔日求学途中,疯子正在上游河畔一泻千里,不曾想下游有位临河捣衣的威猛妇人,结果堪堪被腿比腰粗的妇人捉逮个正着,疯子本想仰仗气力硬撑几个回合,但孰料三下五除二就败下阵来,被妇人镇压在磨盘之下,好是一通揉脸揩油的折磨,看得躲在一旁腿脚打颤的张圣人是哭笑不得!
拖曳水带冲洗干净后,疯子提着裤子跃上马车,美美抻了个懒腰。
“张老头,你想不想知道,当年镇压我的那位威猛妇人,现在怎么样了?”
系好腰带的疯子,诡笑一声,蓦然凑上前来,未言先笑,嘿嘿笑了两声方才问道。
“你不至于为难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张圣人拧眉而问,既然疯子这么问,必然是对那位威猛妇人做了什么手脚才对,好一报昔日之仇。
“张老头,请你用词严谨些好不好,那位除了脖子不粗哪哪都粗的妇人,你也好意思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的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还是说……你一见钟情,心生爱慕,结果被我搅黄美事,因此怀恨于心……”
疯子挑着眉头,一脸坏笑,嘴里蹦出的有些言辞,被他还特意加重语气,说的好像煞有其事。
“爱说不说,反正当时又不是我在那河里泡了半晌,说是去去晦气!”
张圣人高傲的扭头远眺,故意不搭理这个不仅口无遮拦而且脑壳还一团瘴气的家伙。
“呵呵,给你说了吧,那婆姨被我稍稍改了点记忆,然后扔在俗世红尘正经历美好人生,她不是喜欢揉捏男人脸蛋嘛,那就赏给她一条街的男人,这点小愿望我还是能满足她的……”
疯子说罢,打了个响指,袖中顿时飞出一张金灿生辉的卷轴,疯子徐徐摊开,竟然是一副光阴流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