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亡,不应该是这样的死亡。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敢于冲向那街垒的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抱着一丝获胜的信念。
毕卡迭斯回头,望向那西北要塞已经落下的巨大铁隔栏门,城头,站着一个身影。他看不清那是谁,但是大抵能猜到,应该是勒滕博吧。
那个男人无数次地告诫自己,要活着,要活下来,而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冲向敌人这个愚蠢的行径,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痛心疾首?大抵不会吧。也有可能是笑着庆祝,终于摆脱了这个麻烦。
他望着那西北要塞城头上巡逻的紫山士兵,似乎半点参战的意思都没有,而身边的邦联军人,也开始萌生了退意。无数次冲击,都没有让那数座街垒之上的防线有半点垮塌的意思,而有的士兵想要进攻楼房的大门,也被那些重甲步兵们拦住。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而尸体则越来越多。如阴沟里一般令人作呕的味道,伴随着呛鼻的硝烟,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他想走。
他想要一走了之,骑着马,直接奔向城口,撤回到城外的大营中,但是那时,他的名字,就会紧紧地和“临阵脱逃”“懦夫”这样的词汇捆绑在一起,永世不得翻身。他多希望此刻,身旁能有一个人,能有一个亲信,一拳打晕自己,然后驮着自己直奔大营而去。那样,他不仅仅保全了勇猛的名声,同样也留下了这一条命。
“我还太年轻了,我不想死。”
这是他此刻,脑中唯一的念头。
n响,就像是鸦车的轱辘碾过头骨的声音,腥气,则仿佛德莱克府邸的血池一般令人作呕,加上满目如燃烧的黑色火焰般的红。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强化着这个想法,终于,他放弃了,彻底放弃了。
他调转马头,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力的双腿夹动马腹,想让自己的坐骑如金狮卡洛斯那一日能从紫山跑到瑞奇尔德的神骏一般,一路回到军营中,甚至直接回到瑞奇尔德。但是这匹已经过于疲惫的战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它只能无力地驱动着自己被n火和身穿铁甲的敌人惊吓过度的马蹄,以一种小跑的速度,奔向那个毕卡迭斯杀进来的城口。
在这时,在他即将离开广场的时刻,有一种格外清晰的撞击感,从他的头部传来。
就像石子撞在头盔上一般,他的脑袋,先是感受到了冲击力,然后,他听到了钢铁撕裂的声音,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就连疼痛,也被放慢到一丝一毫都格外清楚的程度。脸上的伤口,就像火烧一般,而酸痛的胳膊,感觉如同被不知什么蚕食着一般,而头皮处,则是更为清楚的疼痛,仿佛头皮被捏成一团然后捻成碎片般的疼痛。
而后,是破碎声。
铁盔之下的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破了,那破碎的声音,如同木柴在烈火中发出的噼啪声,又像是鸡蛋被敲碎时发出的响声。一颗铁丸,穿过这保护着他大脑的这层壳,穿过他头颅中那灵魂的居所,最终,从脸颊处破皮而出。
他的眼,看到了那个东西,看到了那个穿过了自己脑袋的东西。
但是,他已经无法思考了。
已经再也无法尝试着,辨认这个东西,是从何处来的了。
在这一瞬,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手再也握不住剑或是马缰,而踩在马镫上的腿,也松弛起来,他,一头栽在了马下。摔在了无数尸体之中,脸上,满是不知是谁的血浆和秽物。他胸甲下,早就被汗水浸湿的衣衫此刻也在慢慢变冷。马裤,马靴,胸甲,这些光鲜的一切,都慢慢变得毫无意义。最终,可能沦为哪个鲜血日轮士兵的战利品,也有可能,和尸体一同被烧了个干净。
他慢慢地站起身,看着地上这具名为“毕卡迭斯波卡蒙德”的皮囊,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似乎,又忘记了什么。这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是谁?
云层,裂开了一道缝。
太阳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来,照到他的身上。在这温暖的光芒中,他的身体慢慢变轻。似乎一切俗世的争端,都变得无关紧要,他慢慢上升着,双眼仍凝视着那倒在尸堆中光鲜的皮囊,那到底是谁?他已经不在意了,此刻,他将离开这浊世,前往云顶。
他上升着,望见那白衣的士兵们已经彻底溃退,如野地里的兔子般,被追赶、猎杀着。
他上升着,望见那几个褴褛的游民样子的人,此刻正抬着那个光鲜的皮囊,朝着城外跋涉。
他上升着,望见一个手中拎着一把n的男人,站在屋顶。冥冥之中,他似乎知道了,那颗破开他头颅的子弹的来源。
他上升这,望见这战场上的人,或像野狼一样咆哮着,为胜利而欢呼,或像野狗一样,在泥泞中毫无意义地死去。但是这之后,一切都和他再无任何关系。
雷降身穿不知从哪个尸体上扒下来的白色制服,身后带着他的十多名弟兄,他们潜伏在战场的角落,账房身后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刚刚挂在某处窗口的齐达斯的脑袋。
本来,雷降想只带着齐达斯身上的文件和他的勋章,在混战中撤回到西北要塞后面。但是账房坚持要把齐达斯的脑袋也一同割下来,他认为这样他们的战果才能服众。如果只是带回去文件,他们也只会被当成一批成功潜入的间谍,但是带回去一个人头,就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他们想要在战斗的间隙撤回到西北堡垒后面的时候,毕卡迭斯带着邦联的军队径直冲进广场,开始了鏖战。
雷降此刻自然不想参战,他身边这些兄弟在石板的地面上舒服地睡了一晚,现在虽然吃饱喝足,但是他们现在这副丢盔弃甲的样子,无论怎么说也不想是能跟邦联军一起冲击街垒的程度。
他们此刻,身上带着敌人的文件,敌人元老的脑袋。现在只要回到大营中,自己的未来就是黄金万两,无穷坦途。而此刻,他们仍是一群随时可能死去的,半个身子掩覆在烂泥中的人。
他和他的十几个弟兄,藏在广场的角落里,朝外慢慢挪动着。每个人都不想死,他们来战场上,是搏得人生的一丝胜机。
可是就在这时,账房喊了一声,让众人停了下来。
“那边那个看上去好像是哪家就爵爷的孩子倒了,你们看要不要去救一下他?”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的身上,他满脸是血,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摔落马下。
“账房你疯了么?咱们现在赶紧走,还有机会!”
“不是,雷降兄弟,”账房一副着急的表情“你看那小子,和你差不多年纪,估计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的孩子,把咱们现在手里的东西交上去,顶多就是从炮灰变成军官,但是你要是把他家孩子运回去,咱甚至可能被奉为座上宾,就真的彻底告别过去的日子了!”
似乎有的人,也被账房说动了,想要冲到那少年身边,把他救回来,但是雷降,仍然在犹豫。
“别愣着了,雷降兄弟,这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雷降思索了下,账房说的话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他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没有多少人看到这个坠马的少年。于是带着众人,急忙跑到马前,扶起少年,把他放到马背上。然后十多人护着这匹马,朝着城外小跑着离开。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了他们,就算注意到他们,也不会真的对这些极像逃兵的人开火。雷降他们,就这样护着一匹马,几乎无视周围的一切,朝着外面冲着。冲过满是尸体的广场,冲过只有各种不知是什么残骸的街角,冲过一片空无一物的原野。最终,来到了邦联军的营地前。
“我们要见总帅!我们要见总帅!”账房一到营地前,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带着一个脑袋还有这个骑马的少年回来。
看到这些身着满是血浆的军装的人,看门的士兵大抵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有几个士兵带着众人,走进了营地,直奔中军大帐。
到了中军大帐前,一位身着蓝底金边军礼服的老人,走了出来。
“总帅,这几位喊着要见您。”
斯平尔德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雷降一行人,而是那个伏在马上的人。他走到马边,抬起那个少年的脑袋,看着那张满是鲜血的,还算熟悉的脸。长叹了口气“唉,没想到,把他折在里面了。算了,下令撤吧。。。”
斯平尔德转身,想回到大帐,突然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回头问道“你们还拿到了什么么?”
雷降急忙从账房的包里拿出了那颗被包起来的人头和一大叠文件,递给了斯平尔德“大人,您看,就是这些,这个包里,是他们头子,齐达斯的脑袋,这些是齐达斯身上的各种文件,您看。。。”
他点了点头,拿过那些文件,转过身。
“结束了,应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