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吃生米的。”徐牧之看李越答不上来,又仔细打量片刻,见他们没有杀进来的意思,就没那么暴躁了,手不离剑向前两步:“既然带了酒菜就端上来吧,家里没桌子,将就点放地上。”
李越走进去,恭敬地将酒菜摆上,直接席地而坐,徐牧之待到李越先吃了两口,才放心跟着坐下来,也不再招呼,一席风卷残云,便吃了个干净,留了半壶酒放在一旁,李越还想给他满上,徐牧之却摆摆手:“喝多了脑子不好使,说吧,是谁派你来的,有什么事,别和我绕圈子,这么晚了,不想听废话。”
“我是镇西军的人,名叫李越,官至大旗长,镇西统御杨敬武的侄子杨如虎是我兄弟。”听对方这么说,李越也就干脆单刀直入:“我受命接应来自渠州的流民,但是现在遇到很多麻烦。”
徐牧之沉吟片刻:“你的名字没听过,大旗长还入不了我的法眼,杨敬武倒是个将才,领兵打仗颇有一套,可惜不是帅才,只能扛一面大旗,杨如虎作为他的侄子,勇猛无双,是个悍将,但谋略不足,而立之前别想独当一面。至于接应流民……你是士卒,安抚流民乃是政务,当由地方父母官来管,与你何干。”
“父母官不管,那该如何?”李越略微眯眼,迎上徐牧之的眼神,两人对视良久,徐牧之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说根本就是嫌命长活腻味?好好的日子不过,来趟这浑水?”
“如果我非要趟呢?”李越端起地上的酒碗,对着徐牧之,做一个敬酒的姿势:“先生不必劝我,那万千流民,便是万千条人命,他们可都是我们的血肉同胞啊!也原本都是良善之人,若是没看到就算了,可如今遇到了,让我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路边,化为的枯骨?”
“呵呵,说得大义凛然,你有这本事么?”徐牧之冷笑:“杨敬武肯定不会管,郡守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死了干净,你一个小小的大旗长,凭什么管?滚吧,看在这顿酒菜的份上,我劝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脱身,否则做好无功,做不好便是身入雷池万劫不复。”
说完,徐牧之干脆就地躺下,背过身直接睡去,不再说话,李越眉头微皱,今天接二连三的碰壁让他心情十分不悦,但依然强忍住怒火,起身拱手:“先生既然这么说,那权当在下自作多情啦,告辞!”
“大旗长。”正当李越走到门口,准备招呼手下走人的时候,一个士兵突然开口:“属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李越眉头紧锁,低沉而急促的回答,语气中的不耐烦之意溢于言表,士兵吞了一口口水,侧过头不看李越的眼睛:“属下觉得这位先生说得对,救那些流民对我们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要是差错,大旗长你就万劫不复了啊!”
“所以呢!你想让我看着他们去死?”走到这位士兵面前,李越看着他:“我记得你是陈老三的手下,在那片树林里,你们哭成一片,跪在地上求我,只要能帮你们报仇,那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么快就忘了!”
“是!”士兵抬头迎上李越眼神:“正因为如此,属下今天才不得不说,大旗长您是我见过最有才能的人,假以时日,您必然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属下不愿意看着您因为一个女人,为了讨好一个青楼的女子,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大旗长,您清醒清醒啊!”
听完属下的话,李越都一下愣住了,他嘴角扯了扯,看着两个士兵,甚至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另一个士兵也上前一步:“大旗长,您不能糊涂啊,说实话吧,除了因为万花楼那个女人,所有弟兄都想不通,您对待叛军的态度,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句话没说完,但是李越明白,士兵是说他对待叛军和山贼从来不手下留情,抓住以后一律是酷刑逼供,就算逼供出了也要继续折磨,死了还要扒了皮做成血鹰挂在树上,或者用尖锐的木杆子穿刺立在路边,挂上牌子以威慑其他叛军,如此杀伐果断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群流民而妇人之仁,葬送自己大好的前程。
“我明白了。”李越点点头,挠了挠头发:“因为我平时对待叛军都是极其残暴,用你们甚至无法想象的手段榨干他们最后的价值之后,还来连尸体都要利用起来,所以你们觉得,我对待所有人都会如此,是么?”
“……”两个士兵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默认,李越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不过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在这些士兵心中已经没了威望,让他们敢于公然抗命。
“非常抱歉,这让你们误会了,那么我今天就好好给你们解释一次,回头你们把我的答案告诉其他兄弟。”李越沉吟片刻,迅速整理自己的思绪:“我对待叛军残暴的唯一原因,就是我压根没把他们看做是人,因为当我看到了一个个被他们烧毁的村庄,一个个被他们杀害的百姓,我就觉得,这帮家伙除了长得像人以外,和山上吃人的妖怪已经没有多少区别。”
“所以我才会用最残暴的方式对待他们,为的只是取得足够的情报,确保他们没有骗我,因为真实情报越多,我就能越高效地剿灭他们,而将那些叛军扒皮挂树上,则是为了威慑其他叛军,让他们心生恐惧,但是,我所做的一切,从开始,到最后,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保护那些没有成为叛军的百姓。”
“对待叛军仁慈和慷慨,就是对百姓的残忍,所以我不是为了那个风尘女子,而是自始至终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李越深吸一口气:“但是别忘了,叛军原本也是百姓,那些流民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变成新的叛军,到那时候,我又不得不用最残忍的手段去杀死他们,这样有意义么?”
“我将他们逼成叛军,然后再杀死他们,好在我的军功薄上多添几笔?恕我直言,这和杀良冒功有什么区别?”李越用食指不断狠戳自己胸口,发出阵阵闷响:“在你们眼里,我李越就是如此不堪,如此贪得无厌,如此毫无底线之人么?”
两个士兵没有在说话,李越点点头,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许:“走吧。”
然而当李越前脚刚迈,身后就传来徐朔懒洋洋的声音:“真是心比天高,可惜命比纸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