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门到邯郸,从邯郸到安邺,最后从安邺到洛阳,我们一路被燕人像待宰的羊群一样赶着,离开了故土,失去了家乡,我们的兄弟一路上不断在我们眼前死去,我们的名誉被当做最不值钱的草荠一样践踏。可我这个主将,却带着你们一路后退,退出了河南河北还不算,最后连那么大的洛阳城都丢了,跑到陕西苟延残喘。”周灿慢慢地抬起了头,这时的他才多少体会到了兵败后不愿南逃,自尽在邯郸的河北义军总将军陈辕临死前的心情,大概,那时的陈辕,心里也是满满地愤怒与不甘吧。
刀剑出鞘,坚盾立起,弓弦张开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周军的士兵们已经准备完毕,但士兵们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周灿。
不是那种激动的,临前激动到身子打颤的沉默,是噤若寒蝉,不知所战为何,失去斗志的沉默。
“将军……”左右有人察觉出周灿的异样,犹豫着上前看他。
“我不该带着你们一路西逃,我们的家在河南,我们应该死在河南,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般被燕人撵着满地跑。你们本该光荣的出战,光荣的挥出手中的刀,即使死去,也是作为反抗暴燕的士兵,而不是在这里,被燕人当做奴隶一样杀掉。”周灿的眼睛看向周军与燕军之间的战场,那片不长的隔离带,如今已经躺满了尸体,有褐衣皮甲的燕军,但更多的是周军杂衣无甲的尸体。
士兵中间开始有了一些骚动,人人咀嚼着周灿的话,咀嚼着酸楚的外衣下,如烈火一样的内核。久未燃起的光亮重新回到了一些人的眼中。
“如果我们全力以赴可最后还是没能获得自由,那是我该死,”周灿恶狠狠地说。“但在此之前,趁时间还来得及,我们还不晚,我们还能用自己的一腔血,洗刷掉我们失败的耻辱。李洁说的对,关中虽大,可是没有他们退的路,更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会在此死去,做为一个自由人的身份。让燕人看看,我们中原战士的愤怒!”
“吼……”没有谁带头,但周灿的话说到了每一个义军士兵的心里,他们不约而同的为周灿欢呼,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这低低的悲吼表达内心的压抑。
“为了自由!”“消灭燕人!”没有什么动人心魄的口号,周军的士兵只是喊着如此简单却又满含愤怒的话语,重新提起手中的刀,冲向了曾经一见便望风而逃的燕军。
阿难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军已经如潮水般冲了过来,衣衫褴褛的士兵们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但他们的眼睛却映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两军之间的距离实在太短,根本没有多少缓冲的余地,燕军甚至没有把手中的弓箭拉开,周军已经冲到了近前。
两军很快就陷入了白刃战。
阿难惊呆了,他从没有想到,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周军,在短暂的对峙后竟然重新爆发出如此疯狂的力量!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啊?
他们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像样的铠甲,但他们不在乎,依旧冲上了前。
他们大部分人甚至没有一柄趁手的兵器,但这不重要,他们只是要将手头能用的一切砍进燕人的体内,无论那是锋利的钢刀还是鲁钝的铲锹。
他们大部分人甚至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热饭了,即使不拿起武器,单单是站着便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们还是拿起了武器,为了向将他们逼到山穷水尽的燕军复仇。
燕军惊恐的发现,他们最引以为傲的箭雨第一次失效了!他们看到,一个周军士兵被射倒了,可后面的人依然没看到一样,悍不畏死一般的冲上前。没有像样的盾牌,他们便三两为组,以一人的血肉之躯化作盾牌,为自己的战友铺开前进的道路!
这是一支已经处在绝地的军队,他们被压抑的太久了,他们渴望胜利太久了,他们被失败的阴影折磨的太久了。
自古哀兵必胜,便是胜在断绝了一切退路,当心底的愤怒被激起,当所有的退路都被断绝,周灿的士兵们爆发出了让敌人与自己都震怖的力量。他们只为了自己的荣誉,为了洗刷曾经的耻辱,为了能够活下去。
“达烈,我们快挡不住了,撤吧!”一片混乱间,燕军最前线的一名百夫长拖着断掉了左臂拍马冲到了阿难马前。他的左臂在与第一波周军对冲时被一个使戒刀的大汉砍掉了,亏得左右新兵拼死拦住才将他救了回来。
“撤?后面就是宇文昊的大军,我们能撤到哪去呢?”阿难摇了摇头。百夫长说得没错,此时攻防易位后,燕军的马上优势完全被吃掉了,周军就像是一群蚂蚁一般蔓延过来,而燕军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阵线已经丢了近百米,并且眼瞅着就要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