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崚见他面色肃正,背过身去松了领口,从肩头往下稍稍一拨,辫子撸至身前。
江粼月垂眼一扫,不禁皱眉,她背上一块朱红手印,边缘深得发紫,形如火焰,似在燃烧跳动。
若是火农门的普通掌法,以她的根基体质,只要敷药修养便可复原,可这是最厉害的火砂掌,发作时宛如油煎火烧,不死也得剥层皮。
他伸手将她领子拉好,“崚丫头,这一掌,你免不了要吃些苦头,我会尽力帮你镇痛,你若疼得受不了,当我是蛤蟆,就能熬过去了。”
过了午后,林雪崚发起高烧,身冒虚汗,满脸通红。
他伸掌抵在她伤处,运气疗抚。他用冷水敷她的头颈,湿手巾转眼就热得象蒸笼布,给她吃的东西全都吐掉,水倒是一碗接一碗的喝,统统化成热汗蒸出来。
发作越来越猛,她的整个后背都象贴着炙烫的烙铁,从皮肉疼进腑脏,百般煎熬,躺不得卧不得,在床上来回翻滚,怎么都勒不住。
折腾到黄昏,林雪崚精疲力尽,烧得神智不清,满脸是泪。
江粼月帮她揩泪洗脸,揩去一脸,又流一脸。
他长叹一声,“有话就讲出来,别老是哭。”
林雪崚口齿不清的呜呜抽泣:“小九哥,对不起。”
唉,还是那毫无新意的心病,小九哥,是他的小名吗?
江粼月摇摇头,封椎多日,自己的内息也周转不畅,疲累无比,她的火砂热折磨死人,这夜怎么熬过去才好?
忽然间,心念一动,怎么没早点想起来?
他抱着她翻出院墙,来到庵外的清潭边,这水潭在两截山坡交接之处,上有溪水汇入,下有溪水汇出,因为水细流轻,水潭无波无漪,一片静谧。
林雪崚浑身焦焚,象在地狱汤镬里叉煮,迷糊间,突然周身清凉,漂进一片黑暗的虚无。
这虚无似曾相识,不对,阎王没有放她,而是把她从刑锅里捞出来,投回了黑水暗溪!
可怖的怪兽争相涌出,她拼命挣扎,扑住一根浮木桩子,死死缠上去,听天由命,爱漂到哪儿就漂到哪儿吧。
江粼月几乎被她勒断脖子,唉,又被当成载人过河的乌龟了。
这潭比想象得要深,他脚踩潭底的岩石,肩膀刚刚出水。
林雪崚神智混沌,保命的本能却不含糊,象壁虎一样牢牢扒在他胸口,倒省了他不少事。
他手掌抵在她背后伤处,继续帮她驱除火砂掌。
她炙痛减轻,人渐渐松弛下来,挪挪脑袋,下巴在他肩窝上寻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迷糊晕睡。
天下果然没有白占的便宜,她给他当斗鸡保镖厨子侍女,他就得给她当桩子乌龟疗伤枕头。
江粼月目露笑意,潭水平静,反射着粼粼星光,小鱼不时吐泡,草虫欢鸣。
水中的她又轻又软,露在水外的脸褪去红热,光泽如瓷,眉毛秀直,长睫惺忪,淡红的唇角离得如此之近,就在一俯之遥。
江粼月深吸口气,仰首望天,星光从竹梢间缤纷漏下,象一群笑眼私语的精灵,窥到了他欲盖弥彰的悲哀和欢喜。
清晨光雾浮散,潇潇竹影映在水上,早起的鸟雀妙喉高歌。
林雪崚睁开眼,双手一松,倒跌进水,咕嘟一大口,灌得里外清醒。
江粼月揉揉眼,累得说不出话,伸手将她拉回岩上站稳。
林雪崚抹了抹脸,“恶匪,这算什么?鸳鸯浴?你自己爱泡汤就算了,干嘛拉我下水?”
江粼月揉开睡眼,指指肩头,“你口水流了一宿,现在身子烧好了,脑子烧残了,我不跟你计较。”
听他这么一讲,林雪崚脑中胀痛,仿佛做了一场万恶缠身的大梦。
她腑脏还是微微不适,但丹田提气时已经不再燥热,从一片迷糊中努力回忆,这才想起是他辛苦一夜,为自己驱净了火砂掌。
她干咳了两声,“青龙大人,对不住,我以前说你长的是驴心,看样子并非如此。”
江粼月耸起一条眉毛,难道自己也烧晕了?怎么听她致歉都觉着象骂人?
正在水中大眼瞪小眼,忽听有人接近,他拉着她向后一缩,躲进茂密的香蒲丛。
香蒲出水三尺,从蒲杆之间窥探,能看见来者共有四人。
为首者道:“桃长老,你看到的真是游鳟王与栗长老?”
桃长老答:“我这张嘴,几时说过假话?我用我的舌头打赌,那两人变回娘胎我都认得,老栗子连昨日的肥鸡宴都没去,烂鳟鱼鼻子最灵,有好处的事从来不落下,他们悄悄向西南来,一定大有算计。”
另一人道:“鲢兄,这儿只有个破烂尼姑庵,咱们找了一路什么都没发现,也许追岔了道。”
被称作鲢兄的浣鲢王左右巡视,“来都来了,鲛老弟,鳙大头,你们进去看一眼,我和老桃子在外头等着。”
沙鲛王和沧鳙王一个穿门,一个跃墙,进入溶翠庵。
浣鲢王慢慢踱向水潭,老桃子在后头跟着。
潭水清澈,一群群红黄小鲤聚散如花,翠鸟落在水边竹枝上,一闪飞走,划出宝石光芒。
浣鲢王绕潭转了半圈,没发现什么,正要掉头,脚步忽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