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喊出声,却只吞了一口混浊的冷水。他若还有默契,可能听到她心底的声音?
惊骇归静,泥沙渐沉,江粼月虚弱的松开双臂,伸手一推,将她顶上河面。
林雪崚冒头出水,深吸口气,一低头又潜入河中,回去找他。
索沉之后,水面再无阻碍,七江会的小船围聚而至,大家以为她还在与江粼月鏖战,生怕她水性不够,纷纷下河相助。
涪水舵主黄震模模糊糊看到河里的人影,抛出飞锚,钩住江粼月的肩,狠狠一拉,将他拖出水面。
林雪崚没想到黄震手快锚长,等她浮回水面,江粼月已经被铁锚拖着,拉上一条小船。
他背上腿上都是铁栅刺出来的窟窿,铁锚钩在肩后的肉里,浑身汩汩冒血,连暴雨都冲不干净。
半空桥下的水门内传出激烈的响动,后趾涧绊龙索也哗啦啦的沉入水中。
长弓营与氐宿部在山内混战,闯入青龙主寨,遇到霍青鹏,将后趾涧绊龙索的绞车机关也转开。
履水坛大部顺着后趾涧进入主河道,攻青龙寨的三路人马终于破除障碍,在河口相会。
青龙寨见江粼月重伤被擒,人心大恸,再难抵抗,被履水坛、长弓营和七江会三面围堵,困在半空桥下。
黄震将江粼月拖上河心礁,上官彤手持鱼翅镗,向江粼月颈前一叉,“你这只过江龟,运气好得了一时,好不了一世!”
满峡的血腥之气,艰险的雨中苦搏,再平和的人也被流尸蔽水的惨景激红了眼睛。
本以为青龙寨群龙无首,不堪一击,却因为这小子回来坐镇,白白多了数倍的伤亡。
上官彤手上一紧,鱼翅镗的三叉尖刃划破江粼月的喉咙。
“江粼月,这些年来,新仇旧恨,本该让你和青龙寨的贼匪们血债血偿,念你有些本事,对你这班兄弟也算有情有义,我给你一条生路,只要你磕头赔罪,自废武功,青龙寨余下的人,可以留住性命!”
刘蓟立起眉毛,“上官舵主,怎能便宜了他们?咱们要去朱雀寨,容不得这帮水匪死鱼翻身!只须留两个活口带路,其余一个不饶!”
江粼月吐了一口血沫,懒懒笑出,“刘老大,你这把年纪,仍然只有芝麻大的胆子,针眼大的气量,蚂蚁大的手段,比起你那死去的铁叉子三弟,一个脚趾头都不如!”
刘卜向他身上狠踢一脚,“死到临头还逞硬!”
汉水舵与青龙寨积怨最深,霍青鹏平日嗓门响亮,嘴皮苛刻,却从来不辱伤败之人,此刻他站在一旁,凝眉看着江粼月,一言不发。
七江会众桨手可按捺不住,唾的唾,骂的骂,都要把江粼月千刀万剐,这群情激愤的暴烈,足以让任何异议灰飞烟灭。
上官彤见众人如此,捏镗的手微微前送,“江粼月,你仍然心无悔改,怪不得别人,只愿你来世做猪做狗,再没机会害人!”
林雪崚出水上礁,冷喝:“住手!”
她拨开众人,来到江粼月身边,抓住鱼翅镗正中的尖刃,用力向外一推。
“上官舵主,刚才若不是江粼月以身相护,现在满身血窟窿躺在这儿的就是我!我不能因他对我一人的恩义,要你们消解憎恨,但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要他的命,除非先让我死!”
一石激起千重浪。
那些话,她一句也不听,俯身去看钩在江粼月肩后的铁锚,锚尖带着倒钩,入肉两寸,光是瞧在眼里,已觉揪痛。
她闭上眼睛,咬唇道:“小月,你忍着。”手上一狠,将铁锚拔出,面对众人质疑,“铛”一声,将铁锚掷在礁上。
上官彤满脸沉云,“林宫主,你刚接了太白宫指环,就要以权徇私,庇护这害群之马?”
邝南霄上前两步,“上官舵主,江粼月和青龙诸宿都是重伤在身,青龙寨损失惨重,无力再战。今日流血积尸,只盼七江会与青龙寨的恩怨,到此为止。易公子和叶桻还在鹰脊岭,咱们在河口已经耽误太久,若不趁势深入,而是忙于屠戮泄愤,实在是舍本逐末,拖延大局。”
“林宫主已经知道朱雀寨的方位,她比任何人都了解青龙寨,你成全她这个人情,青龙寨会记得你宽手相待,以仁报怨,太白宫会感念你肚量宏广,顾全大局。她若有什么冲撞之处,由我这个做师父的来承担,恳请上官舵主和众位舵主多多包涵。”
语罢一揖到地。
他内寒反噬,长揖之际身痛无比,江湖上有几人能得邝南霄如此郑重相求。
上官彤连忙撤回鱼翅镗,“邝公子,不敢当。”
强逆太白宫的意,绝非明智之举。有邝南霄这一席话,七江会即使余怒未息,也不敢再固执激愤。
各舵将青龙寨的木船全部征占,兵弩弓箭搜缴一空,虽然没有如愿以偿的要了死对头的命,却也是多年来扬眉吐气的一场大胜。
太白宫各部肃然有序,羿射坛精弩营统领连七,长弓营统领荀瑞,履水坛公孙灏及两名副手冯桀、周越,都与新任宫主相见。
几人稍作商议,清点人手,一番分派,与七江会船队合并,沿前趾涧逆流而上。
林雪崚在河心礁留到最后,邝南霄上船前回头看看,嘱咐道:“别太久。”
林雪崚点点头。公孙灏持桨停舟,等在礁边。
船去得远了,人声寂静下来,青龙寨的残兵败将一片消沉,连暴雨也有所收敛。
江粼月一动不动的躺着,冷雨穿身,血流不止,任周围是嘈杂还是空旷,连眼睛都懒得睁。
林雪崚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握住他的手,他发着烧,脉搏又虚又快。
江粼月咳嗽了两声,胳膊一收,把手抽出。
林雪崚攥起空空的手掌,在溶翠庵中他不知多少次耍赖,说不抓着她的手就睡不着觉。
她难过得垂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小月,你怎么恨我怨我,都不要紧,若我能有机会,活到不用身不由己的那一天,我会象打补丁那样,把欠你的一块一块还给你,只要你不嫌弃。”
热泪滚在他脸上,他漠然无应。
不能再耽搁,她心碎千片,每片都痛,仍得努力收拾,去挑那越来越沉重的担子。
拭了拭眼,站起来跨上沄瑁舟。
公孙灏打桨一点,小舟擦水而去,离孤零零的河心礁越来越远,直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