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进?
几十名驿差被一队甲士持械围堵在大船入口处的甲板之上,场面虽然有些噪杂混乱,但那少年人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响亮,是以这两个字吴益听得真真切切。
原来面前这个彪悍的年轻军将就是毕进,他不由心中一动,缓缓收起了手里的刽刀。
毕进在史书里名不见经传,吴益之所以对这个人有所耳闻,那是因为他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儿子,就是开禧北伐的第一名将毕再遇。
毕再遇算是大器晚成,快到花甲之年才赶上宋金战争,当时诸路北伐军被女真人打得满地找牙,只有他麾下的营队一军独秀,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短短的几个月便立下奇功无数,从正七品武义大夫一直擢升至从二品武信军节度使。官不官的其实倒无所谓,主要是其军事素养太出色了,以致于吴益有时候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通过其父毕进得了岳侯的真传?
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可惜目前却无法查证,毕竟这个时候的毕进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别说儿子了,恐怕连老婆在哪都不知道,然而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岳大帅的牙兵亲随,不管将来如何,他都已经赢在起路线上了。
听到身后传来喝斥之声,毕进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赶紧挥手示意小队兄弟们收起弓弩在人群外围排成两列,自己这才侧转身子,叉手垂首侍立于最前面,恭恭敬敬的准备迎接来人。
刚才喊话的声音来自于对面的三层船楼,从楼上下来再走到大船入口处,至少需要几十个弹指,吴益趁这个空当,仔细打量着面前这艘名叫混江龙的旗舰指挥船。
整体看上去差不多有一个半篮球场那么大,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船头、船尾和中部的船楼,每个区域之间都留有长宽各五六丈的空地,与普通战船不同的是,它把船头和船尾都打造成了城楼样式,上面有女墙、垛口以及矛穴和弩窗,可以随时临阵待敌,而中间部位则是一座三层高的木制阁楼,毫无疑问是全舰指挥中枢所在地了。
既然是车战船,自然少不了踩踏所用的叶片轮桨之类的人工动力装置,吴益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藏于甲板层下面的船仓里,类似于现代大厦的地下车库,篙师和船工可以安安心心的躲在下面轮班作业,就算外面打起仗来箭如雨下,也不影响他们踏车如飞。
吴益用刀鞘轻轻捣了捣脚下的木制甲板,本以为会发出咚咚咚的声响,然而并没有,反倒沉闷得像是捣在铁块或石头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硬木,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厚,居然能做到这种隔音效果,他正暗自纳闷儿,忽听有人在耳边唱喏:赢官人安好!
赢官人是军中内外用以尊称少帅岳云的敬语,吴益当然知道了,猛然抬头一看,只见迎面走过来一个步履沉稳的年轻人,身材不算太高,当然也不是很矮,大概中等偏上的样子,脸型虽圆却棱角分明,眼眶比较大,两侧的鱼尾纹也很明显,再看肤色,黄中泛黑且颇为粗糙,如果不是刚才在船楼上冷不丁喊那么一嗓子里透出来少年人的些许稚嫩,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七八岁的贵家公子哥,再加上他头扎束发软巾,身穿素色衫衣,一副青年儒生打扮,更与叱咤风云的少年英雄扯不上边了,总之给吴益的印象只有四个字:少年老成。
“好你个毕进!不问青红皂白就敢乱箭伤人,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
岳云径直走到毕进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毕进只比他大了两三岁,估计两人平时没少在一起摸爬滚打,时间一久自然就成了滚刀肉,虽然被骂得很惨,却依然保持灿烂的笑容,好像不关他的事一样。
脸皮厚成这样,你儿子毕再遇知道吗?吴益实在看不下去了,挤出人群走到他们近前说道:“赢官人,你大概冤枉这位兄弟了吧!”
“哦?”
岳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身行伍打扮,随口问道:“敢问这位军头,此话何意?”
吴益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伸手递过来一支已经齐刷刷断为两截的弩箭,岳云只是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紧绷的小黑脸立马松驰下来了。
这支断弩的箭杆是由竹木裁制,箭头处不仅没有铁镞,而且上面紧裹着一层厚厚的麻布,说白了,既便是被此箭射中,顶多疼得呲牙咧嘴,断然没有性命之忧,也就是说,岳云所担心的乱箭伤人之事根本不存在!
直到这个时候,毕进才收敛起满不在乎的神情,上前冲着吴益肃然一揖道:“在下适才多有冒犯,得罪了!”
他刚才发弩示警,不过是出于本能,而对方抽刀断箭,也是下意识的动作,对于行伍军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再说他已经看清楚了,所有这些人里面只有一名武官持有兵刃,可见对方是友非敌,既然没有不轨之举,自然得向人家赔礼道歉了。
“哈哈,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还请毕军头多多关照才是!”
吴益拱手还了一礼,没想到以这种方式与岳家军的人初次相见,也算是别开生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