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空像个倒置的黑铁锅,既没有圆月也没有繁星,然而渡河驿站周围数十丈之内,在灯笼和火把的交相辉映之下,却明晃晃亮如白昼,是以靳寒没费吹灰之力就认出来了,此刻站在门廊下高声呼喝之人,正是淮西前军准备差使薛抃。
薛抃与王德都来自于陇西通远军,作为邻里乡党,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比别人更近一层,他一直以准备差使的身份兼任前军统制官的牙兵亲随,可以说寸步不离王德左右,整个淮西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以他若在此地,王德肯定就在驿站里面,这一点勿庸置疑。
说起王夜叉的威名,不光是敌虏之人闻风丧胆,就连以彪悍勇猛著称的韩世忠都敬他三分,淮西军里像郦琼、靳赛、张琪这些军贼流寇出身之人,更是畏之如虎。
靳寒显然没有任何心里准备,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像寒铁,慌乱之态难以掩饰一一半路贸然杀出这么凶悍的货色,况且大家同属一个阵营,究竟是战,还是不战?
他咬着后槽牙拿不定主意,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吴益,本来想和这小子交换意见,结果对方呆若木鸡,看样子似乎比他好不了多少。
其实完全是两码事儿,在吴益眼里,王德的突然出现,充其量只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而已,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最多冷眼旁观,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靳寒其实心里很清楚,问谁都是白搭,事关生死荣辱只能由自己决断,当下只好硬着头皮冲着薛抃高声喝道:“某乃牙军同统制靳寒,敢问王太尉因何在此?”
“哦……原来是靳,靳军帅?”
对面按剑而立的薛抃拖着长腔哦了半天,显然有点意外。
靳寒是选锋军统制靳赛的亲弟弟,一直不都是部落军的亲兵管将吗,什么时候高升为军帅一级的同统制了?
他默然想了想,最很可能是临阵拔擢而起,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甭管怎样,既然自己已经亮明了身份,如果对方还要硬着头皮往里闯的话,那就只好刀兵相见了,于是语气强硬道:
“王太尉前去建康督府述职,今晚路过此地借宿而已,尔等举兵夜围驿站,究竟意欲何图?”
靳寒听他有盛气凌人之意,立马瞪起小豆眼诘问道:“既是去督府述职的王太尉,为何列置京湖大帅的仪仗?岂非甘冒僭越之罪乎!”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仪仗所用之物都摆在明面,赖都赖不掉,岳飞是两镇节度使,其出行所用的伞、盖、旌旗、车驾等节钺仪仗,岂是一个区区遥郡承宣使可以假借的?
薛抃当然不肯示弱了,黑着脸喝道:“靳军帅既知是京湖大帅在此下榻,深夜遣兵围困驿站,莫非是想造反吗?”
此言一出,靳寒和吴益都愣住了,岳飞究竟有没有在里面?抑或两人都在里面?
吴益在他们斗嘴之际,趁机观察了一下,面前这座渡河驿站,表面上看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其实在屋顶、廊檐、亭台、围墙等阴影之处,暗伏着许多弓弩狙击手,距离靳寒近在咫尺之人,很可能都已经暴露在他们的射程之内,一旦打起来,这些人瞬间成为活靶子。
韩诚和李小宝、熊氏兄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全都紧张的望着他,毕竟大家是为了帮忙来的,谁都不想被友军射成刺猬。
“刽子吴,咱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一躲吧?”
韩诚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劝道:“既然岳侯没在里面,兄弟们犯不上漟这趟浑水啊。”
吴益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别说岳侯没在里面,就是在里面,就他们这仨瓜俩枣的也派不上大用场,不如躲到暗处,在关键的时候再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