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益正扶着围栏看的出神,忽见一艘舠鱼船迎面急驰而来,这种由沿海渔船改造而成的轻型战舟,身长五丈,宽一丈有余,面敞尾阔,底狭如刀刃状,可在浅滩快速冲浪,此刻敞篷船仓里盘腿围坐着四五十名衣衫不整的持械军卒,一个头裹红布抹额的赤膊军汉伫立在船头,他背倚写着“前护副军”字样的铁杆大旗,手里举着一柄三尺制式佩刀,冲着对面用力挥舞着,显而易见,这是示意大货船立即靠岸停泊。
自从进入秦淮河道之后,由于吃水太深,大货船的航速已经被迫降到最慢一节,因此艄公们一接到前面传来的讯号,立马就侧划靠边停了下来。
“八字军的这些莽汉想要干什么?”
吴益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
吴盖一脸鄙夷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呗!水路入城只此一条道儿,过往商旅客货船只,但凡路过他们的地盘,全得脱一层皮。”
拦船抽税?
吴益诧异道:“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吴盖叹了口气道:“朝廷倒是想管,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此话何意?莫非八字军敢举旗造反不成?”
“那倒不至于,现如今连年征战,在外诸军日耗万金,国库极度空虚,在朝职事官吏自宰相以下,每月仅得半俸而已,然则如八字军这等非亲非嫡之师,军费更是难以全额支应,很多时候只能自谋生路……”
吴益听了这话,心情不禁陡然一暗,在太平州的时候吃喝不愁,一点都没觉得行伍里有多清苦,想不到手握天下财权的朝廷,已经困顿到节衣缩食的地步,看来史料所言不虚,刘光世拥兵自重,靡费国帑不说,却不思为国效力,而朝廷却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两相一比较,可谓是极大的讽刺。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篇儿,忽听登船口有人大声喝斥道:“呔!光天化日之下,禁卫三衙的官船都敢拦劫,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禁卫三衙?
吴益听声音十分熟悉,急忙走到右侧船舷边仔细瞅了瞅,原来是李小宝这小子,他把刚刚从吴盖那里听来的新名词,一张嘴就秃噜出来了。
此刻这家伙正趴在船舷边上,怒不可遏的冲着下面大喊大叫,估计是看见那帮持械士卒衣衫不整,军纪散漫,以为是大白天碰到拦路抢劫的流寇军贼了。
八字军的巡逻队逼停大货船之后,本来准备例行公事,收取过路费之后就立马放行,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对方不光没打算给钱,反而亮出“禁卫三衙”的名头吓唬他们。
赤膊大汉愣怔了大约两三个弹指,突然回身大吼一声:“兄弟们,操家伙,来活了!”
下面那些昏昏欲睡的懒散军汉陡然来了精神,几个最先爬起来的士卒,纷纷往大货船上扔碗口粗细的铁爪搭钩绳索,赤膊大汉抓住其中一根,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性没问题之后,这才用牙齿叼着那柄三尺长刀,手脚并用,麻溜溜的往上爬,看起来动作娴熟的紧,估计没少干这种营生。
“这伙人分明来者不善啊!”
吴益眼瞅着情形不大对头,莫非是李小宝说的“禁卫三衙”捅了他们的肺管子?
要知道,禁卫三衙里向来以殿前司马首是瞻,其它两个侍卫亲军充其量跟着跑龙套,就拿刘锜的马军司来说吧,只有区区五六百人马,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凑个名号而已,是以禁卫三衙等于是殿前司的代名词,而殿前司正是八字军恨切入骨的死对头。
吴盖的刀削脸上明显闪现出惊慌失措之色,之前侃侃而谈的皇家宫干风度,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好半天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反而安慰吴益:“兄长莫要惊慌,光天化日之下,又在皇城根下,他们不敢胡作非为,充其量不过劫掠些财物,补充一下军需而已。”
这不是明抢?
抢就抢吧,船仓里除了香菇,乌奴,以及军头司的十来匹战马之外,就是老刘家那些杂七糟八的物什,他们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吧,反正刘光世穷的只剩下金钱了,借此机会接济一下友军何乐而不为?
吴益背靠船头的围栏,抱臂而立,他倒要看看,这个人人脸上刺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八字军,究竟和流寇军贼有什么分别,然而完全没想到的是,那伙人像土匪似的一窝蜂闯入大货船之后,一无所获,最终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
吴益正在纳闷儿,最先出来的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军汉,径直走到船舷右侧的登船口处,几个人合力往下放一个像吊桥一样的长形坡架,大概是要卸载什么重型货物。
“军头!大事不好了!”
就在这时,李小宝和熊二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