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离开火车站,挨个儿店铺问寻人家是否招工。有的带答不理地给个白眼,碰到脾性坏的就送给乡巴佬一个“滚”字。问到晚上店店关门也没找到差事,夜里只好又回到侯车室。
那天儿他竟想起了四岁之后,爸爸每隔十天八天总要让他扒一次鸡窝,东墙边扒完西墙边垒,西墙边扒完东墙边垒。每次垒完鸡窝小手上就会磨出血泡,每次扒鸡窝前哆哩哆嗦。每隔一天让他在院子里跑圈儿,从四岁跑到七岁时爸爸去世,最多的一次让他一口气跑了三十圈儿,跌倒了,坐在轮椅上的爸爸拿个柳条抽打他屁股,让他爬起来继续跑。
小时忿恨,现在想来却感到了爸爸的用心良苦。每张一次嘴问寻,远比小时在院儿里跑圈儿垒鸡窝轻松,他不在乎什么脸色,在乎的是赶紧地有口饭吃,别把兜里的钱花净了。
第二天又问了两条半街,直到日落西山问过五六十家店铺过后,终有个饭店见他可怜接纳了他。让他在店外拉客人进店吃饭,回报是管吃管住不开工钱,程木滨鸡啄米似地点头应允。骑驴找马,先吃上饭不用花钱再说。
早上饭店开门时擦桌子扫地,中午晚上饭时就在店门口拉喊过往的客人进店吃饭。这样五六天,在和工友们混的不生分后,打烊后的晚上十点多钟,他就猫头鹰一样飞将出门去。
在一家理发店前犹豫了一会儿后鼓足勇气走进去,问人家是否招学徒。店老板看看旧毛衣袖口有断头的程木滨,摇摇头。他红着脸说我下工了闲、闲着,给你扫地帮、帮忙吧。
帮忙自然可以,老板点头。给客人洗头打扫地上的头发,每天理发店半夜关门儿他才回去睡觉。天天如此,每晚只睡五六个小时的觉。这一点儿,还真像他当护院的爷爷。
货比货分好坏,人比人见高低。约莫十七八天后,理发店老板小孟相中了勤快能干的程木滨,辞掉了原来的学徒,他终于成为了理发店的一员,而且是有九十块钱工资的一员。至此,在进入上海将近一个月的时候,程木滨终于开始有收入了。
期间,程木滨和年长他两岁的店老板小孟学会了理发,白天练手晚上琢磨,手艺飞进。换掉旧毛衣,理掉一头杂乱的长发,人倒也脱了土气有了分洋气。
两个月后的春节,程木滨和小孟都没有回家。
年前年后的俩月,理发的不仅人多而且价格也高,相当于其它月份双倍的收入。吃住都是在店里,他几乎没有任何花销。年前往家里寄去了二百五十块钱,舍着怀孕的媳妇儿,人不能回去钱回去,也算减轻一点儿愧欠。并写信告诉媳妇儿说有了稳定的工作,要香秀好好养身子,自己一定在她坐月子前赶回去。
店里没有顾客时,小孟和他唠嗑问他有什么梦想,程木滨说孟哥我想成为万、万元户。小孟说我这辈子想挣到十万,我在老家卖喇叭裤和皮夹克时就做的十万元户的梦。
这天客人出门后,程木滨发现客人落下的金丝眼镜,他追出去喊客人。客人五十岁上下,回店戴上眼镜说两个小兄弟不贪财,我和你俩说啊干理发要想攒钱得走高价位。还有啊等你们老了的时候,有一千万才算有钱人。两句话把小孟和程木滨说的立时懵了圈:这世上连百万富翁都没有,说什么“一千万才算有钱人”,这人八成是脑子里进水了。
更让他俩懵圈的是十几天之后。两人虽然文化水儿不多又都来自农村,但偏都爱看《新民晚报》。那天他们在报上看到了那位客人的新闻照片,由于那人的话打懵了两人,所以对他的相貌还记忆犹新。报上说那个人是外地一家大型国营电风扇厂的厂长,和厂里女财务副厂长携一百多万巨款潜逃出国了。
他们对那厂长携巨款潜逃出国并无兴趣,对他的那两句话却是回味无穷。
程木滨问理发店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小孟说大概一万三千多。程木滨说除去房租和、和工资,你挣十万块得、得三十年,能干到你秃、秃头。小孟说我得娶媳妇养孩子,干到那会儿也剩不下十万。程木滨说那个厂长说、说得有理儿,我们干理发的挣、挣钱得走高价。
于是俩人在喳喳了几晚后开始行动,店里重新装修一番,挂上陈冲、刘晓庆等明星画报,放起“小小的我”、“冬天里的一把火”等流行歌曲。大上海理发店是上海最有名的国营理发店,凭的是手艺。他们的店改名为俏上海发廊,全靠发型时尚,把价格提到两块钱人数也看不出减少。俩人又把自己的发型捣扯美了,程木滨成了披发大鬓角,小孟烫成了卷毛。
过一个月又装修升级,程木滨建议把价格翻番提到三块钱,小孟犹豫着勉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