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程木滨又建议价格提到四块,小孟瞪大眼睛,但人数还是不少。最后程木滨说提到五块钱,小孟说大头兄弟想钱想疯了吗?程木滨说我、我没疯,来、来理发的人会、会疯。
果然,价格提到五块钱,兄弟两个一天下来仍是忙忙活活,很多年轻人把来俏上海理发烫发当成了荣耀。高兴得小孟有时会敲一下程木滨的脑袋,说你这个闷大头像一休一样聪明。
理发店的装修是在夜里关门后,两人自己动手完成的。所以八七年开春的头三个月里,黑白忙碌的程木滨几乎没有了思念和担心媳妇儿的空隙。等到理发店涨完价步入正轨,他算计着预产期差不多的时候,就和小孟商量着,预支了六百块钱赶回家去。
离家半年,媳妇儿和岳母倒也无恙。只是因了营养不济,怀孕的香秀面色黄瘦,程木滨把网兜里的罐头打开端给了岳母,拿开媳妇儿手里织的半截毛衣,沏了碗麦乳精递了过去。
找村委会开了证明,拿户口本儿去乡里照身份证。上海的派出所要求办理暂住证,没有身份证是不行的。等到了乡里负责人说不能给你办理,程木滨纳闷了公社都改成乡了,时代变了怎么办身份证还要讲出身成分吗?负责人说你们家去年的公粮和提留都没交呢,交完了才能照身份证。把公粮折成款项和提留交了八十多块钱,这才把身份证的照片给照了。
晚上回到家,债主们闻着味儿似的都上门来了。程木滨给他们分去了三百五十块钱,答应剩下的钱半年内还清,剩下一百七十块钱等着媳妇儿香秀生孩子。
几天后儿子出生了,瘦的比墙角窜出的老鼠大不了多少,不过哇哇叫倒也欢快。当接生婆说恭喜你孩子是个“带把儿的”这句话时,程木滨心里如同一块石头“咚”地落在了地上。
从城里出城到村子不过五里地的路上,不下十几处墙上有“晚婚晚育只生一个好”的类似标语,先前对生女儿的担心变成了喜悦。跑到爸爸和奶奶的坟上烧了纸,一来要告诉爸爸和奶奶家里续上了香火,二来过年没在家,算是补上给老人的纸钱。
半个月后,他拿到了写着自己程木滨仨字的居民身份证。默默地拿着身份证望了好久,半夜醒来还看了两次。这时才真正地感觉到,他是芸芸众生中平等而不再是低人一等的一员,他才是属于这块大地的子民,这一天他等了二十二年。
然而在他幼小心灵中植下的自卑的雾霾,已经侵入他的骨髓,一张身份证是远远驱散不了的。心理的病毒抽丝般离开他的躯体,还得需要几十年时间。
回到上海,程木滨和小孟一起把发廊做成了南市区档次最高价格最贵的理发店。每天晚上、每到周末人头攒动,两个外地小伙子在上海滩挣到了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两年多的夜以继日,小孟有了一万五千多块钱,程木滨除去还账和家里的开销,也有了四千块钱的存款。
俏上海发廊的生意,让多少个发廊羡慕的要死呢。可是八九年的春季,小孟和程木滨却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离开,离开这个解决生计开了他们钱路的店铺。
那个潜逃国外的电风扇厂长,成了他俩人生财富启蒙的“一句师”,厂长的话让他俩在闭灯后的夜里探究了两年。厂长把理发店说成了一个攒钱的地方,而挣钱尽管不知道在哪里但绝不是在这里。厂长还说将来有一千万才算真正的有钱人。
脑袋里住进了欲望的魔鬼,两个小伙子早已经等不急了。
他们不明白大学生为什么停课,只知道《新民晚报》上看过“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小孟要去广东做批发洗发水的生意,去实现他十万元的梦想。二十多年后两人再次产生交集,在杭州最高档的别墅区,小孟用“一个别墅换回了八个别墅”。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门路,程木滨也决意离开理发店,把自己再逼上一把。要想富得快,最好做买卖。从早到晚地在上海街头游荡,神经发烧的他一心要找个好买卖,也要像小孟一样挣到十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