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贞对着飘雪开口道,
“我更不信‘莫欺少年穷’,在咱们大明,‘莫欺少年穷’这句话唯一能成立的地方就是司礼监。”
“要说甚么‘寒门能出贵子’,那更是可笑至极,你知道咱们大明每年有多少男人自阉入宫,或是托人把七、八岁大的小童送去净身吗?多到朝廷颁布法令严禁自行阉割啊!”
“然而真正能从一无所有到万人之上的太监又有几人?咱们能叫得出名字的司礼监太监又有几人?”
薛文贞淡淡道,
“男人能读书、能科举、能当兵、能出海、能远行,每年都尚且有一大堆觉得自己挣不着出路的男人争着、抢着入宫去当宦官。”
“而我生为女子,自出生就有诸多禁锢,至今不能文也不能武,唯有嫁得高门皇家这一条路可走,你现在却对我说甚么‘巾帼英雄,出将入相’,简直比你爹和你二叔还荒唐!”
“我且问你,要是‘出将入相’这么容易,为甚么咱们大明每年有这么多男人要抢着阉了自个儿,又挤破头地去入宫伺候人呐?”
“大多数男人和宦官都做不到的事儿,你竟要我一个女子去做,你这不是存心在为难我吗?”
薛文贞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如水,目光沉静如潭,她坦坦荡荡地说出“为难”二字,坦荡得教佟正钊内疚了起来。
“我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佟正钊忙往回找补道,
“我只是觉得,成亲还是要看缘分,你既瞧不上我,我也不把你认作心上人,就说明咱们俩没缘分,此事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薛文贞斜睨了佟正钊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瞧把你吓得!”
她学着佟正钊方才说“女英雄”的样子哈哈大笑,
“我又没生气。”
佟正钊见状不由心道,果然经验主义要不得,这哄现代女生的方法还真不能就这么生搬硬套地用到古代女生身上。
夸一个现代女生多简单啊,已婚的一律嫁入豪门,工作是为了兴趣爱好,单身的都是白富美,工作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而此时佟正钊发现,原来封建社会中的绝大多数普通人,其实既没有兴趣爱好,也不懂自我价值,他们一生汲汲营营,最终只不过是为了活命和繁殖。
“嗳,你没生气就好。”
佟正钊开口道,
“我还想朝你打听点儿事儿呢。”
薛文贞奇道,
“甚么事?”
佟正钊顿了一顿,道,
“你既然参加过选秀还入过宫,那……你见到过皇帝吗?”
薛文贞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很是得意地扬起头道,
“当然见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是住在宫里,一直被选到最后才见的皇帝,不过其实那会儿隔了一道帘子,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佟正钊不禁疑惑道,
“那你都看不清皇帝,皇帝能看清你吗?”
薛文贞笑着回道,
“皇帝看不看得清有甚么要紧?选秀本来就不是皇帝选的,我记得当时皇帝就坐在中间,却是一句话没说。”
“发话的都是李太后,偶尔有甚么议论,问的也都是王皇后,我选秀那会儿,郑皇贵妃正怀着孕呢,我压根儿就没见她现身,所以那天我也没见到甚么‘后宫争执’。”
“反正就是一批七到八个秀女进屋,然后挨个儿走到前头行礼请安,要是太后或者皇后有疑问,就如实答上几句话。”
“那回我答完话,没过几天就收了赏赐回家了,从头到尾我就隔着帘子见了皇帝那一面。”
“说句大不敬的,要不是皇帝那天穿着件四团龙圆领常服,我还以为坐在中间的是个哑巴太监呢。”
佟正钊虽然知道历史上的万历帝不哑,还是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我听说,皇帝是因为病了才很少上朝,而不是因为在后宫沉湎酒色,对吗?”
佟正钊特意问此一句,除了验证历史,更是为了再次确认万历帝的政治才能。
受后世评价的影响,无论佟秉清和佟秉元对万历帝种种举动的分析有多么深刻,佟正钊始终对“万历怠政”的真相抱着一种怀疑态度。
薛文贞看了他一眼,努了努嘴道,
“皇帝当然是病了,连我都看出来了。”
佟正钊追问道,
“既然隔着帘子,皇帝又一句话不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薛文贞笑了一笑,肩膀一拧,朝着佟正钊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
“因为那天我是最后一批被问话的,轮到我上前请安的时候,皇帝刚好不耐烦地站起来要走,皇帝那时虽然仍是一句话没说,但我发现……”
佟正钊被薛文贞吊起了胃口,
“发现甚么?”
薛文贞诡秘一笑,凑到佟正钊耳边小声道,
“我发现皇帝的右腿比左腿短。”
她呼出的暖气喷得佟正钊耳根发痒,
“皇帝是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