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面两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齐秘书来这,那是代表于书记来的,既然于书记要管管这件事了,那不是有什么想法或者怨言的,赶紧说出来。
“齐秘书,情况就是这样。针对秦刘村秦家砖瓦匠拒不入社的问题,我和曹主任的处理方法完全不同。我没要求他听我的,但是他非说我的方法不对,还要阻挠我。您给评评理,我们到底谁对谁错。”
这话弄得齐成也有些难办,不由得皱眉看向曹安堂。
曹安堂腰板一挺,震声道:“齐秘书,就算去了于书记那,我也是这么坚持。”
“胡闹!于书记天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听你们吵来吵去的。这是生产处的工作问题,如果这还要于书记出面才能解决,那还要你们干什么?归根结底,还是秦家砖瓦匠能不能入社的问题,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人了,他们要走,我也给拦下来了。你们两个就说,能不能让他们参加互助合作。能的话,是今天就能解决了,还是需要更长时间?需要多久才行?”
齐成这也有备而来了。
直接把**当中的几个关键人物聚在一起,当面锣对面鼓的,现在就说出来个解决办法。
“秦长剑同志,你进来!”
齐秘书一句高声呼喊,秦长剑回了屋里。
屋门敞开着,外面数不清人的驻足围观。
齐成拿出纸和笔放在桌,头也不抬道:“都说说吧,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做记录,一个个的都想清楚再说。”
话是没错,让在场三个关键人物想清楚了再开口。
可这都折腾那么长时间了,谁心里怎么想的能没个数吗。
三人各有各的坚持,如果都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也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了。
曹安堂主动向前一步,第一个开口。
“我提议,秦刘村老秦家人集体搬迁到梁堤头镇,在原梁堤头镇果叶砖窑厂进行生产,集体劳动接受生产处的指挥,变通方式入社,完成改造。只要秦长剑同志同意,立刻着手执行。”
话音落下,那边曲志刚紧随其后开口。
“我的意见,秦刘村所有砖瓦匠首先确定入社,然后接受改造教育,摒弃顽固保守思想,最后开展生产。可以暂时特殊待遇,但不能一直特殊对待,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逐步的加入到社会主义大生产集体中来。入社即参与供销,不入社永远不享受统购代销政策待遇。时间限制一个月,一个月后还不入社,生产处不承认他们小手工业从业者身份,不纳入互助合作范围内。从今往后,不再有秦家砖瓦!”
随着两人的话语,齐秘书的笔尖在纸飞速划动,写到最后,不由自主抬头看向曲志刚。
这样的决定,无异于是将秦家砖瓦匠彻底剔除在全县小手工业者集体之外。
有些冒险了吧?
齐秘书本能感觉曲志刚的这种决定不妥当,但也非常明白曹安堂的提议实现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敢也不能私自发表意见,唯有随着屋内屋外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秦长剑的身。
满面沧桑的汉子站在屋当面中央,忽然笑了。
“都说劳动人民翻身当家作主,我们老秦家那么多砖瓦匠,到头来还不能做了自己的主吗?”
齐秘书脸色难看,急忙回应:“秦长剑同志,没有人不让你们当家作主,你别误会。”
“误会?都在这听着看着呢,领导你告诉我,我哪里误会了?”
说着话,秦长剑抬手一指曹安堂。
“这个曹主任跟我讲道理,我也跟他讲道理。他的道理就是对的,我的道理就是无理取闹了?让我们去果生和叶眉原来的厂子干活,他怎么想的?我闺女埋在那了啊,就是让他兄弟给一把火埋在那的,连根手指头都找不回来。我现在要听他的,跑那去开开心心搞集体生产?我把他闺女埋那里,让他去给我烧几块砖出来看看!”
这番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
齐秘书使劲拍拍桌子。
“秦长剑,注意你说的话!”
“我不注意,我凭什么注意,我们老秦家下下一百多口子人这都快饿死了,我他娘的还在乎说什么话!”
秦长剑转手一指曲志刚。
“就是他,这个曲处长,口口声声的说让我们入社。带走了老刘家所有人,断了我们所有的活路。当我傻啊,当我看不出来的吗?这是拿我们的命逼着我们低头呢。我今天也把话放这了,老秦家人一辈子烧砖,靠的就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祖宗定下规矩,技不外传,哪怕是逼死了我们所有人,谁也别想知道一丁点老秦家烧砖瓦的窍门。这社,我不入!你们也别以为这样就能饿死我们。不信,你们看着!”
秦长剑说着话,转身向外走,使劲伸手分开门外堵着的众人。
曹安堂和曲志刚面面相觑,齐成也有些惊慌的起身,快步走去门口。
无数目光聚集的焦点处,就看见秦长剑在院子里转了半圈,随手捡起来一块普普通通的砖头。
手举板砖,怒视回来。
所有人都慌了。
曲志刚高声呐喊:“秦长剑,你想干什么?”
“我让你们看看!让你们好好瞧瞧!从古到今,听说过饿死种田的,就从来没听说过饿死有手艺的。老祖宗几百年千年给我们传下来的吃饭手艺,只要我们还会,我们就饿不死!”
话音落下,秦长剑低头看向手中那块普通砖头,猛然怒吼一声。
“嗨!”
啪的一下,板砖直接拍在他自己的脑门,瞬间碎成几瓣。
所有人都傻眼了。
只有秦长剑低垂的头颅慢慢抬起,腥红的双眼直视前方,随手扔掉半截砖头,抬胳膊抹去脑门的残渣。
“我秦长剑三岁开始板砖,五岁第一次进砖窑,八岁动手烧出来这辈子第一块砖,让我爹亲手把那块砖拍碎在我的脑门,说我要是不好好学手艺,那就拿个破碗滚出家门去要饭。就因为我们老秦家的秦家砖瓦,不能因为我们这些后辈不学无术落了名声。”
整个供销社完全变成了秦长剑一个人的舞台,无数目光随着他一起转动,所有人都是支棱着耳朵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今天秦刘村老秦家人拉来的转瓦就在附近,秦长剑快步走过去,随便拿起来一块握在手。
“这就是我们老秦家的东西。让我们参加集体生产,还让我们把自家的手艺给别人看。让他们看了学了之后,就烧出来那种破玩意儿的吗?我秦长剑丢不起这个人,我们老秦家所有人都丢不起这个脸,我们秦家老祖宗就更不能到了我这里蒙羞。问我为啥不入社,我今天就给你们看看是为什么!”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音落下的同时,秦长剑咬牙发狠,脖子青筋暴起,似乎是使出来全身的力气,猛然大吼。
“嗨!”
嘭的一声闷响。
又是拿板砖拍脑门的动作。
这一下就像是拍在了所有人的头顶,只让人头脑发懵。
整个供销社长久的寂静,只有无数惊愕目光之下的秦长剑,整个人原地晃了三晃,腾腾后退两步,伸手扶住后面的墙壁。
完完整整的一块秦家砖,顺着他松开的手掉落在地。
等他再抬头,满头满脸的鲜血让其整个人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形象恐怖。
“秦刘村老秦家,不入社!这辈子,都不可能入社!走!”
秦长剑一声招呼,立刻就有今天一起来的老秦家人跑前想要搀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固执的汉子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一辆板车前,捞起来拉车的绳套绑在腰肩。
咔啦啦,板车车轮轧在路面发出响动。
老秦家人全数离开,只留下供销社内外无数惊愕万分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