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灰色的草地,灰色的杜鹃花。
这个世界一切都是灰色的。
男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方毫无第二色彩的天地间,只手里提着一把剑,除此之外身上便没再携带其他东西,包括基本的用来盛放银两和干粮的行囊。
那剑造型极佳,且不论剑身其本身如何,单单是男人背后背着的剑鞘便已可见一斑,其上栩栩如生雕了只重明鸟。只是那现今已然绝种的鸟儿分明为污秽驱散之兆,却平白给人以不喜不祥之感,说不上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总之,这是一把好剑。
所有看到它的人都那么说。
倘若不是有一滴接着一滴的血顺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那么眼前这一幕定是极为养眼的。
无法评判那是来自什么东西身上的血,很腥,就连本在枝头停靠着的麻雀也在嗅到那把剑的气味之后展翅飞离了,仿佛很是厌恶。
男人不记得自己是谁,又到底该去往何处,只是后脑高高肿起来的大包在提醒着他不久前似乎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
很疼,后颈地方黏糊糊的,应是流了不少血,但男人一点都不在意,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脑袋上于他人而言会立即昏厥的痛感到了他这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只想快点知道自己是谁。
可这周围除了灰土沙石就是稀疏草木,根本没有人,所以他注定是短时间内得不到答案的。
若是被人看到了,大概还会被认为是个疯子吧,男人无不自嘲地想……可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人,与疯子又有何差异?恐怕连疯子都比自己要强,至少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不禁有些恼怒。
于是走了一路就劈了一路的灌木丛,使得那些个本来长势极好的植物在他手底下一过就跟遭了秧似的,参差不齐,模样实在惨不忍睹。
不知道走了多久,喉咙干涸得甚至有些刺痛,男人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难免心想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说出话来。
无所谓。
陪他的就只有那么一把剑。
自始至终。
远远的驿站门口立着个正拿破毛巾擦汗的大汉,五大三粗的,口中骂骂咧咧,似是在愤恨为何会出现如此之炎热的天气。
余光里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大汉心中一喜,一到盛夏这旱地边上的生意便极为难做,故而但凡客人上门没有不被他坑上几两银子的,总归走了那么远的路体力早已耗尽,他才不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干得过自己。
然而就在视线瞟到来人右手时,大汉目光一滞,瞳孔瞬间放大、迈着自己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就赶忙往自己的地盘走,进了屋并从里面栓上门栓。
那应该不是什么好人,兴许还是个暴徒,自己还是不要做这门生意了,比起香喷喷的银子显然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大汉感到自己的双手在发抖,两鬓已经渗出汗水来,就连裤裆都有些湿润了。
只不过是个向驿站这边走来的人,兴许路过罢了,而自己又不是从来没见过手里拿着凶器的,就连手上几条人命的土匪的生意都敢做……为何甫一瞧见,自己心中就不由惧意萌生了呢?
是他的眼神。
视死如归。
对,就是视死如归,跟世上斩断了一切牵挂、再无半分联系。
大汉嘴里念念叨叨地,只求不久前还被他埋汰了一顿的老天爷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垂怜他一次,让他的小命能够得以保住。
哆嗦又哆嗦,耳边紧贴着大门探听,直到大汉站得腿有些麻了,这周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想必是已经走了,于是大汉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收敛了呼吸,心想着只要那人再出现——
他就立刻马上当即关上门。
好在,那人已经不见了。
大汉呼出一口气,一把抹掉额头上的大滴的汗珠,嘴里咒骂道:“哪个破坟堆里爬出来的死人,吓死老子了!”
话音未落,
剑出,
喉咙里堪堪发出嗬嗬之声。
男人毫无表情地收了长剑,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剑上沾染的新血,即使他那白皙的手背也溅上了些。从大汉身上跨过去,走进屋中。
环顾四周,然后将桌上唯一摆放的东西拿在手里端详。
这是什么?
杯子里装着的灰色透明液体。
能喝吗?
男人没有给自己再次犹豫的机会,因为喉咙已经干渴到了一种极限,他知道,倘若自己不饮下这看起来很奇怪的也许喝了会死的东西,那么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恐怕情况会很艰难。
就算是死,也先喝上一口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