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睡过了头的露华应邀在我家留宿。爸爸酒醒后,对吉尔伯特夫人表示谢意,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露华,“要像个哥哥一样”,吉尔伯特夫人也叮咛露华“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带着保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说了晚安后,确定爸爸在房间里歇下了,我把电灯关掉,却点亮了一盏台灯。露华曲腿坐在榻榻米上,抱着枕头遮住大半个脸,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太郎要跟我说什么呢?”
“想给露华酱看一样东西。”
有一件事,在小小的我心里憋了很久,搬到东京认识露华后,想要倾诉的念头更加强烈。我看到露华的宗教故事书上说,孩子在生日当天的许愿都可以被万能的神听到,而任性行为也将被豁免、原谅。顶着露华好奇的视线,我爬上书架,抽出唯一的一本相册,在被子上摊开。
“这个,应该是我妈妈。”
这页中有一张十寸照,是年轻的爸爸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人都穿着和服,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相册中没有标记,但我随手一翻就打开了这一页,可见爸爸也经常在无人时翻看它。
我指着照片上的白衣女人对露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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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能记事以来,跟着爸爸到处走就是我的生活方式,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直到我遇到许许多多和我同龄的其他小朋友,才发现,他们是一样的,而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呢?
我没有问过爸爸,小小的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不是个可以直接问爸爸的问题,也没有其他可以发问的对象。当我们“定居”东京后,看着露华有母亲陪伴照顾,每天开心又自在,吉尔伯特夫人又是当时对我最好的女性,我忍不住问了吉尔伯特夫人。
吉尔伯特夫人问我,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我点头。我从其他邻居那偷听到,离婚就是爸爸妈妈不住在一起了,也不再是夫妻了。
于是吉尔伯特夫人说了许多话,大意是有些夫妻并不适合一起生活,于是就解除了夫妻关系,等于是离开了对方身边。但亲子关系与夫妻关系不一样,亲子关系无法解除,母亲永远是母亲,虽然不在身边,却一直都在心中挂念彼此。
最后,她怜爱地对我说:“太郎别怪你爸爸和妈妈,成年人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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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怪任何人,我只是很想见到我妈妈。
我自己的妈妈。
中午吹蜡烛时,我这样许了愿。此刻在昏黄的台灯下看着照片,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露华突然凑近,吧唧一口亲在我的面颊上。
“太郎看起来有点儿心情不好呢。”露华歪着小脑袋说,“可是生日当天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我妈妈说,这是可以消除不开心的魔法。”
吉尔伯特夫人总是亲吻露华,露华在她怀里笑得像朵娇嫩的小花,这样自然的情感交流是我一直都非常羡慕的,可是,我却不能对爸爸这么做,我想爸爸也不会天天来亲吻我的。对于男人来说,公开表达爱意,很奇怪,而且多少有些不自在。
父爱,是沉默的、无言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