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熵泱神君自北冥之战后,饮汤用药的第三十日。
亦是,我将借宿于定疆仙府的最后一日。
重任加身的熵泱神君仍是无甚福气、得享些许西境仙土的静里清闲,被陟幽族乍然来使之奇事、一举砸回了天界。
既掌着百万天兵的滔滔权柄,便有庇护泱泱全界之责。但凡遇上些如此一般的非凡情状,都需得一往无前迎难而上,轻易回避转还不得。
荧惑星君传令方毕,得了熵泱神君微微颔首,即抱了一拳、躬身退走门外。
我便是在这一坐一行的瑕隙中,瞧清了那端坐沉默之人的脸。
——仿佛凡尘男子.未及而立的冠玉样貌,如剑眉尾斜斜勾出一笔清寒冷厉,而蕴了光的眸底、则透着丝毫摘自远夜的漫漫孤寂。
生于凡尘,后得地藏菩萨度化,经劫洗炼,飞升成神。
但……成神之后的岁月,或许、却不若旁人所想那般逍遥快乐。
熵泱神君缓缓抬手,将指尖衔了许久的玉子轻缀案上留白之处,于一双鱼目窥伺之下抬起首来,淡声吩咐道:“点绛,去与格桑知会一声,收拾行装。”
……
赤金羽车云中再起,鸢飞逐日一般,落于苍天层峦。
熵泱神君与荧惑星君二位别驾远走、奔赴碧霄云海。
接引青鸟中、领头的那只紧随其后,与我唤了一声“留步”。纤颈微垂、轻启秀喙,在我双掌中放下一只玲珑精巧的点翠小匣。
启开一看,里头微微凝墨的兰色绒羽上,安然托着一枚石青色的发簪。
簪身细长,嗅之有悠远淡香,似是以昆仑境内的某种灵木为料制成,简而又素之余、亦不失一份天然秀雅。
送簪的青鸟顺带给我传了句话,言道:“此为我族濯濯公主.为着日前失礼于仙子之事,聊以致歉之物。因着昆仑山下,公主偶见仙子面上红纹如花、甚是美丽,便想着应配以木簪戴于发间,才算相得益彰。一番美意,还望仙子笑纳。”
除却地府一干阴魂精怪,这是我头次听到、有人赞这.颊上的鬼啃红斑.美丽。
若非已晓得濯濯公主自相思情断后便目力渐退眼光奇差,我定是要拎起尾巴于原地蹦上几下、才得将满腔喜形于色好生抒发。
但既已明了前事,我便只是极淡定地短暂怔了怔,抿着上下两唇、对着面前瑞鸟露了副合宜笑色,纳簪入袖托其言谢。
——
回了天界,我本应先行前往月宫、与嫦娥报一声平安尚好。
但一足尖微伸身前、才且碰了碰定疆仙府的门槛,便好似淌了一池定魂水似的,愣是驻在里头脱身不出。
于是,我便忍下胸中难安,揽了裙摆烟云作一柄扫地拂尘,孤身坐于书屋之外石头阶下。
将整条鱼从头至尾置于此方静渚,我不禁想了想,这天地万界形容声色时时变幻中,那宛若磐石的不移之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情,熬过三万余年殷殷血野.重责盈身的漫漫光景?
……
然,不等我这颗奉于项上的鱼脑想出个所以然,琢玉上仙便已然闻风而来。
形色匆匆之下,甚至未及用上些府中仙娥呈上的香茶小点,便捧了我依她先言、于芙蓉凋谢后拾起的一袋乌瘴五浊之气。
掂了掂份量不差,才松下心神与我道:“好在仙子一丝不少、将这凝了形的五浊捡了回来,否则平白玷污昆仑仙境一方净土,西王母娘娘座下的各路仙神必定要与我寻些麻烦。”
“唔……”我闲闲仰头、兀自赏着蔽于云色凝绿如桫的叶影,一时间竟很想要从中撷取些沾了草木光华的悠野香意,漫不经心宽慰道:“若当真有了麻烦,也当是与我这催花罪魁来寻,何至于牵连到仙上之身?”
琢玉上仙撇了撇嘴,与我亮出一口白牙,嗓如硬鼓道:“你我既为友一场,便算得系在一根细绳上的秋蚂蚱。若一方埋入黄土,另一方也定得沾些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