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将此清酿安然咽下,沉璧却十分莫名地轻声叹了叹,似是若无其事一般与我开了口,言道:“许久不来,沉璧竟是今日才觉,姐姐这院中云鸦已长得如此之好。”
“……”我捧着杯子顿了顿,默默无言、循着他的目光往外一瞧。
见空中微雨曦光,织就一眼斑斓虹桥。而下一片碧草茵茵之上,那素以轻盈著称的的云鸦.不知何时.已然堕落成了一副母鸡模样。支棱着两翅扑腾不休,抖下一地飘白柔羽,却竟是连房檐也飞不上去。
“额……”我咬着杯沿,甚是磕巴地解释道:“想来是这院中仙气实在充裕,令它修行过速,故才……丰盈了些许,哈哈……”
此通谎话说得毫无逻辑,然沉璧却仿佛是信了,微微颔首,道了声“原来如此。”接着,又动作优雅地为我夹了一筷子青笋。
……我眉梢一挑,继而两眼放光,仿佛凡尘街头的乞儿瞧见了一只肉馒头,很是迫不及待将其囫囵一吞。
随后昧着良心赞叹道:“嗯!这笋滋味鲜嫩,隐约还有一丝甜呢!”
沉璧见了,又于我碗中置下一片白菇,自己却并不吃,只似有些感慨道:“沉璧身为天帝,又已成婚,不知长此以往,是否会失了与姐姐的如今亲近……”
?!
我闻言一惊,便连嘴中弥漫的怪味也忽略了个干干净净,与他瞪眼道:“自然不会,你便是天帝又何如?还不是一条小小白龙之身,当年破壳之时,还曾卧在我的皮毛中酣睡过呢?!”
沉璧闻言,眸中微微一亮,仿佛琉璃静水划过天边朝日,略略迟疑道:“姐姐此言当真?”
我干脆放下筷子,直接行到他身边,伸出两袖将其一圈,强调道:“当真。”
淡彩菱花纹的衣料十分宽大轻薄,直将沉璧整个人都淹在了里面。我低头望着那唯一露在外面的大半颗脑袋,见他玉白面上泛着浅浅如殷的薄红,似乎羞怯到了极点,愣是僵了半晌才回过神,随即将头埋得更深,低不可闻轻声道了句:“多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叫得我心情甚好,不禁满足一叹。可叹完了,却又忆起那每夜眠寐之时亲眼所见的血肉淋漓。
纵有几番踌躇不舍,我仍是狠了狠心。垂下两眸与怀中人凝望相对,与他微笑道:“沉璧,姐姐近日…会去一次凡界。你在天界不必多念,碰上公务过多之时,亦不要事事亲力亲为,天界仙家们大多有闲,便是分散些不重要的事务交于他们来做也是一样的。从前游历时,你为我作了《各界百草图谱》,姐姐答应你,待姐姐什么时候回到天界,也必定会为你画出所行之地的山川好景。”
——
午后小憩,醒来时,身上多了件云衣。
嗯……定是沉璧替我披上的。
抬眼一瞧,桌上碗碟已空,再扭头一看,院中云鸦肚腹如球、瘫在地上片羽不动。见我望它,还颇为热情地“嘎”了两下。
唔…………定是沉璧替我喂的。
醒了醒神,我便又开始琢磨。
《浮生录》中说,东黎立于凡土,揽江傍岳,共有七十二城,声色壮阔,是为绮丽之国。
我有些纳闷,这偌大凡界之中向来每隔几百年,便要经历一次改朝换代,本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可纵观前尘,却从没出现过如此豺狼虎豹般的国家,竟能以一国之兵锋,造此灭世之危局。
而我,生自光阴岁月之始,正经繁华极盛之时,却为何会于梦中,窥见天下生灵之死?
天地,山川,湖海,星辰……
万物蓬勃,仰赖死者之息竞相而生。
莫不是盘古大神归墟有感,悲悯世人,才会与逝后数十万载之时,与我这碌碌之神托来遗梦,叫我以身作刃,于灾祸降临之前,剜去这大好血肉上的一口恶疮?
若果真如此,那么……我于情于理,亦当尽己所能,全了这最后的医者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