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晓见状眉头舒展,轻叹了一声道:“路某咎由自取。伯囧当日仗义出手,虽打伤了他,却大可不必自责。”顿了顿又道“若说起他双亲,确实有些凄凉。但他持刀出家,其父母不加阻拦。他挥刀行凶时,又何曾想过养育之恩?”
张耀闻言从怀中掏出字纸道:“路兄持刀行凶在先,确有过错。一番惨祸,全为这几篇策论。也不知是否真如文远先生所说,是‘不通俗务,大话空言'。”
沈春晓柳眉一竖说道:“恩师为此事已然病倒。伯囧欲知详情,问我便是,何须到此。”沈春晓说完一把抓住张耀臂膀,转身举步,拉着他一同前行。
张耀本想分说几句。此来只因心中有些凄然,到咏柳巷看望路长有父母,几篇策论不过是顺手取过。但见她边行边讲,也不好出声打断。
原来路长有这十篇策论题为定世十策,首三篇讲的是西平鞑靼,北踞高丽,东定扶桑之策。文中说平鞑靼要高筑城墙,距高丽须陈兵北境,定扶桑要将沿海百姓尽数迁入内陆,只留兵士驻守。三策都是老生长谈,看上去似乎有理,但皆是劳民伤财又见效缓慢,朝廷岁入有限,难以施行。
其次讲的是疏浚黄河河道,杜绝水患。欲在黄河浊流之侧再挖一条运河,将河水引入其中。不说此举所耗的银钱,单论所需的民夫,便在十万以上。简直是异想天开。
再次讲的是精兵减员之法。说是待四境安定之后,裁撤所有士卒,不设军伍,以天朝上邦厚德感化四方夷狄。这一策说完,沈春晓尚未评述,便连张耀也觉得这路长有有些颠倒昏乱。
此时两人已行至一条巷前,只见巷中满挂白绫,地上洒满了纸钱,内中响起一阵阵嚎哭声。
沈春晓面上露出一丝哀戚道:“巷中是王文华、王武盛两位学兄之家。二人于二月初三清晨双双被害。其双亲年过半百,膝下唯有这一对兄弟。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完也不停留,拉起张耀往定海城走去。
路上又讲起了路长有所写的其余几策,确都是些异想天开的空言大话。二人一路行到学宫之中,同心湖畔。
只见湖边一对夫妇,涕泪涟涟,手拿纸钱正在烧着。
“被害的第三人是仁心院中的董回春学兄,秦州人士。二老闻讯,连夜赶至京中,想不到见到的却是回春兄的尸身。”沈春晓酒气渐褪,头脑一阵阵发昏,以手抚额道“其余受伤的钱无用、杨仁方几人现下都在仁心院中医治。仁方学兄右手被砍断,留下残疾。钱无用兄身中十刀,又受了惊吓,神智已然失常。”
张耀闻言,眼角轻跳,面上哀戚之色愈来愈深。
“伯囧,无须自责,若非你。。。”沈春晓话未讲完,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晃了两下,便要摔倒。她原本有些酒量,今日又饮的不多。只是午后并未歇息,一路行来,有些疲倦,此时酒意上涌,眼看便要支撑不住。
张耀连忙扶住沈春晓,右手不经意间扶住她的手。沈春晓一惊,将手抽出,起身便要脱开张耀臂膀。却不防脚下一颤,栽入张耀怀中。
张耀只嗅到一丝淡淡地香气,见沈春晓杏眼微合似乎已然睡去,垂下头不敢望向她面孔。把住她两手,侧身转到她身前,背起她往天工院走去。
不想刚到天工院前,却见到诸葛稳与姚兴周立在院门前,与一位中年文士正在谈天说地。
三人见到张耀背着一个学子,急忙来到侧近。姚兴周边和诸葛稳一同扶住沈春晓,边道:“伯囧,这是我叔父季兴先生,先前游历江湖,昨日刚刚返京。”二人将沈春晓扶到地上,张耀赶忙上前见礼。
姚季兴打量了张耀一阵,微微一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说罢转身对姚兴周道:“鸣岐,我还有要事,鞠社之事改日再议。”说着便告辞离去。
见他走远,诸葛稳示意姚兴周,二人又将沈春晓抬至张耀身后,张耀躬身又将她背到背上。
姚兴周对他讲明了沈春晓所住芳华苑的所在,诸葛稳出声笑道:“伯囧,我现下便领着岐哥到府中去取木盒,你送完春晓姐再回府吧。”
张耀心中五味杂陈,明知诸葛稳是想撮合二人,但此时沈春晓睡意昏沉,初春时节又有些凉意,一旦染了风寒不知何时方能医好。
姚兴周见状,让张耀稍待,转身走回天工院中。不多时将张耀当日换下的外衣拿出,披到了沈春晓身上。
张耀不禁想起姚兴周的衣物还留在参字房中,急忙嘱咐诸葛稳,让他取木盒的时候,顺便将衣物捎出,一同交与姚兴周。
诸葛稳笑笑,说句晓得,拍了拍张耀肩膀,便指着芳华苑的方向,让他即刻动身。
二人望着张耀离去,诸葛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拉起姚兴周,一同往神策府行去。
姚兴周被拉着走出几步,回首望向芳华苑,只见张耀背着沈春晓,脚步极稳,低头缓缓而行。眉宇间不禁露出一点萧索,也不知是落寞还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