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和春花一前一后的在田埂上走着。看着春花的背影,月光下仿佛戏台上的花墙会里面的王美容一样让我着迷。前年冬天的时候,大队为了庆祝丰收年,写了大戏,搭了戏台,请了佛子山那边的一个花鼓戏班,唱的就是花墙会。花墙会里面演王美容的那个女戏子,把湾里的男男女女都迷住了,那段时间,农闲后的湾里人茶余饭后都会聚集到罗元邪子(此时的罗元邪子已经不邪了,至少没有再见过他掀别人的东西,也没有再见过他光着身子乱跑)家谈论演王美容的那个女戏子,说她长的怎么怎么美丽,化妆怎么怎么漂亮,唱腔怎么怎么动听,会唱花鼓戏的还要来上几句王美容一唱三叹的花鼓唱段:郎君啊,深闺幽怨人瘦损,对镜怜我更怜君。早知道啊,花红大轿我无份,悔当初未曾逃墙两私奔。。。我奶奶却不屑的说,我看就是骚,看把你们一个个迷的。但是在我眼里,演王美容的女戏子没有春花漂亮,虽然春花不会化妆不会唱戏,虽然春花没有戏子那么高挑的身材。
1980年那个春末夏初的日子,正是万物复苏,萌芽躁动的季节,我的内心像有万马奔腾。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条氤氲着油菜花香的田间小路,那个洒满月光的夜晚,多么的美好,多么的甜蜜。在我以后的人生经历当中,也曾有过无数次或惊喜或激动的场景上演,但都比不过那晚的心猿意马、心醉神迷。有人说,人生最珍贵最值得回味的就是初恋。我想不仅仅因为初恋是人生第一次体验到爱的感觉,还因为初恋是最纯净的、最没有杂质的感情。当我们今天大部分年轻人谈情说爱谈婚论嫁时都绕不过车子房子票子面子这些虚虚实实的物欲世界的构成要素时,当我们为了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私欲满世界搏杀与不择手段的巧取豪夺时,我愈发觉得那个年代的初恋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稀罕、多么的让人神往。我和春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以及后来的刻骨铭心,各自天涯,每每回忆这段往事,内心总是无比的敬畏与虔诚,无比的内疚与心酸,这是一段不能被亵渎不能被调侃不能被复制的真挚感情。因为没有续集甚至没有关于阿花出走后的任何音讯,我可以把尘世中所有最甜蜜的想象和最美好的词汇全部叠加到那一年戛然而止的初恋上。
那个年代物资基础贫乏,春花的家庭条件比我家要好,她有个在香港的叔叔,每年都会过来探亲,会带少量的礼物也会给点钱春花家。春花经常会和我分享给她的礼物,大部分都是糖果零食之类。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春花还给了我一个五颜六色的小鸟,是那种用羽毛制作的玩具。因为这个礼物,那个寒冷的春节让我感觉特别的温暖。
在整个小学生涯中,我与春花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除了少年的情窦初开,还有朝夕相伴的互相依赖。早上我和春花背着书包提着水瓶去学校,冬天的时候我们还会提着暖手的火钵(暖手炉),有时候在公路上我会扒上路过的拖拉机,春花胆小扒不上就在后面追着跑,我就在前面爬下拖拉机来等她;晚自习结束后,我和春花踩着洒满月光的田间小路回家。学校放假的时候,我们和湾里的其他小伙伴一起爬树,一起玩游戏。有个游戏的名字忘记了,内容就是扮八*路捉鬼子,每次都是个子最小的海波扮鬼子,春花神气活现的拿着我给她用黄泥巴做的手枪指着海波鬼子的脑门,义正辞严的命令他: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这个游戏在海波也和我们一样去读书后没有人继续愿意当鬼子就没有再玩了,那个时候我们也读二年级了吧。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暑假的时候,去湾前的小河里打鼓球(游泳)。湾里的小伙伴们全体出动,男孩子在一块,女孩子在一块。游着游着,通常就是男孩子先发起攻击,和女孩子打起水仗来。每次打水仗的时候,我都是游到春花的面前,拍起并不激烈的水花扇到春花的脸上,我喜欢看她满是水珠的脸和湿漉漉的头发和夸张的尖叫。
多么充满诗情画意美好的年代啊,今天的小朋友们在享受着现代社会丰富的物资生活时,怎么能够体会到那个时代的妙曼情怀与天真童趣?钢筋水泥筑就的城市森林里,充斥着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隔阂,小孩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能通过电视机上的卡通片去幻想外面的世界,或者在电子游戏里去感受成人世界的血腥与残酷。时代在进步,但是我们的孩子再也体会不到广阔天地里无拘无束任我嬉戏的酣畅童年了,他们中大部分人注定了只能在流水线上,被写入固定的程序,变成千篇一律的贴上人的标签的产品,然后循着这个社会指定的轨迹,早恋、叛逆、上大学或者被大学上,最后成为房奴、车奴、孩奴或者其他什么奴。
应该是读三年级的时候,班上流传着手抄本“少女之心”,我是从小芹弟弟手上看到这个手抄本的。那天快放学的时候,他神神秘秘的对我说,立名,我给个好东西你看,但是你要保证不能弄丢了。然后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他还特地叮嘱我,要偷偷的看,最好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不能被大人知道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再说我能在哪里偷偷的看啊?回家去我和小哥一起睡,在被窝里看还不被小哥发现啊?看着小芹弟弟那不可捉摸的神秘表情,我的好奇心也被点燃了。绞尽脑汁,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地方可以去偷偷的看。
终于等到下晚自习了,我和春花走在洒满月光的田埂上。现在已经进入夏季,田野里是一片绿色间杂着些许黄色的水稻,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萤火虫比天上银河的星星还要密集。这个时节按春花大大的话说,就是稻谷要开始灌浆了。
我第一次知道水稻灌浆,就是春花大大告诉我的。那时候我应该是读一年级下学期吧,有一次班主任找我说立名全班就你的学杂费没交,你赶紧回去找你大大拿5块钱来。我知道家里现在是拿不出这5块钱的,要是拿的出来,大大早就给我交学杂费了,要是拿的出来,大大就不用叫我去湾里的搲子(形容手足瘸)店买烟时翻遍口袋只掏出2分钱买几根试制烟了(当年一种没有品牌,价格很低廉用白纸包装的一种烟)。我知道家里没有这5块钱,但我还是离开了课堂,我漫无目的的沿着回家的路边走边研究田埂边的水稻还有田埂边噗的一声窜入稻田的青蛙,这些青蛙窜入稻田后还不忘回转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我,这些青蛙只要有虫吃就可以了,它们不用为了钱的事去烦恼,多么的让人羡慕啊?我胡思乱想的走着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子挡住了。我抬头一看,是春花的大大,我叫了一声大爷,您看田呢,春花大大就背着手站在我面前,一本正经的说立名你这是在逃课吧?我说不是,要回去拿钱交学费。窄窄的田埂上春花大大并没有想让路给我的意思,他弯下腰把一颗水稻拽在手里,说,这水稻开始灌浆了,看这长势,今年是个丰收年啊。水稻灌浆,要有大太阳晒,还要施肥打药,这水稻像你们小孩子一样,经得起太阳晒,经得起药肥泡,才能长成一颗颗饱满的稻谷。那时候幼小的我对春花大大的这番话似懂非懂,直到长大成人才彻底明白里面的大道理,但是我还是记住了水稻要灌浆才能长成稻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