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孙教授家里温度高,还是新到了一个地方马上不习惯,尽管很累,但一晚上叶俊萍翻来覆去都没睡好,头遍鸡叫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睁开眼时,蓦地发现外面已经蒙蒙亮了。叶俊萍一骨碌翻身起来,开了房门一看,孙教授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见她出来,微微笑道,“第一晚上马上还睡不习惯吧?没事,你洗漱一下,我都买下了油条豆浆,你吃一些。你阿姨我都照护过了,你也不用太着急,不过以后就要指望你了。”
叶俊萍脸红红的,慌乱地说:“是我粗心,一睁眼就天亮了。明天我会早起的,您…你也就不用出去买饭了,我起来熬些小米粥,冬天天冷,喝些小米粥暖胃健脾,对身体好。”伙伴给她说过,城里人见了长辈都称呼“您”,但叶俊萍马上还是改不过来,她觉得别别扭扭的,还是说“你”比较顺口一些,只要心怀尊敬还不行么?
“好啊好啊,看来你还懂得养生之道呢。年轻人嘛,都爱睡懒觉的,我儿子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以前也经常赖被窝,不过现在他一个人在国外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了。我是整天瞎忙,难得有时间熬个粥喝。有你了就好,我和你阿姨在吃饭上都不是很挑拣,你擅长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这里的饮食习惯和咱们运城差不多。今天我正好早上不忙,就给你说一说咱们这个家的情况,你也好有些心理准备。”
孙教授是运城夏县裴介镇人,裴介传说是春秋时期晋国名臣介之推的故乡,孙教授很小就离家在外求学、工作,在西北农大教书育人也有20多年了,只有一个儿子还远在美国的德克萨斯A&M大学留学,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前年老伴中风偏瘫了,为了孩子的前程,老两口硬是没告诉儿子,平时就由孙教授来照护老伴,但是去年孙教授承担了学校里的一个科研项目,工作就忙起来了,实在没办法才想要找个人照护老伴,料理家务。
孙教授说:“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照护你阿姨是最主要的工作。生病了,出行不便,又没人能经常和她聊聊天,有时候心情会不好,难免发点脾气,这个希望你能多担待。虽然咱们才见面,但我能看出你是一个实在娃,伶俐、勤快,我很满意。在这里不要拘束,有啥要求你就只管说,工资嘛,每月100块钱你看行吗?只要你安心在这里好好干,工资都是可以商量的。你说呢?”
100块钱?叶俊萍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她知道,嫂子耿小芹以前在轧花厂和榨油厂帮厨时,和大师傅两个人顿顿要伺候20来号人吃饭,一天工资也不过2块钱,看来这个雇主确实是个厚道人家,她赶紧说:“能行的啦,村里有好多像我这样的女娃下的苦大都还挣不了这么多呢。只是我是第一次干保姆,好多事情可能做得不够好,伯伯你就勤嚷着。”
孙教授“呵呵”笑了,“没事没事,人嘛,干什么都有第一次,尤其年轻人,学啥都快。我觉得咱运城人呀,还是比较聪明的,河东大地,自古就人才辈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呀……”
也许是好多年没回故土动了思乡之情,也许是来了个家乡的小保姆一下子减轻了心头负担,孙教授拉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聊起运城来。
孙教授对叶俊萍所在的龙居镇不太熟悉,毕竟他阔别运城已是多年,叶俊萍对孙教授的老家裴介镇更是相当陌生,她连去运城市区的次数都不多,更别说夏县了,但是叶俊萍一提起村南的姚暹渠,孙教授立马就两眼放光,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我的老家就是在姚暹渠的源头白沙河边上,姚暹渠那可是一条古老的运河,也是一条伟大的运河呀!姚暹渠呀,本来叫永丰渠,南北朝时期就已经修建成了,主要是运输咱们运城的池盐,后来有些荒废了,到了隋朝,都水监姚暹带领百姓对它进行了大规模的整修,所以就改名叫姚暹渠。消侵池坏盐之患,收行舟灌田之利,造福河东千余年哪!记忆里面它渠水清澈,两岸草树成林,小时候在它里面还抓过鱼呢,哎,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姚暹渠现在是个啥样子了……”
孙教授说的有关姚暹渠的历史叶俊萍一点都不知道,她记忆里的姚暹渠就是一条古老的大水沟,高大、绵长,草树漫生、荒芜颓废,冬春时节常常干涸见底,夏季偶尔会积些浅水,绿草茵茵的渠底碧波荡漾,往往会吸引一些小孩子玩水嬉戏,放羊人也会把羊群赶过去,让羊儿尽情在堤坡上撒欢,吃青草、吃树叶,跑到渠底饮水,放羊人这时候就会找片比较平整的荫凉地,躺下来小憩一会,或是找块凸起的地方坐下来,美美地装上几袋旱烟,悠悠地吐着烟圈,听着知了没完没了地嘶鸣,看着鸟儿时有时无地斜掠,那神态,简直比羊儿还惬意。
但给叶俊萍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这些,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姚暹渠最让叶俊萍难忘的仍然是那一颗颗如玛瑙般饱满透亮、红润酸甜的酸枣。因为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非常想吃酸枣,哥哥叶运平没给大人说,便偷偷带着她去姚暹渠上采摘,他俩边吃边摘,正玩得高兴时,突然变天了,来了一场暴风骤雨,她和哥哥后来虽然躲进了渠边一个生产队的机井房里,但还是被淋了个落汤鸡,更糟糕的是,在等待雨停的过程中,她着凉感冒了,冷得打哆嗦,身上却发烫。当兄妹两人浑身湿漉漉地回到家时,母亲站在大门口早已心急如焚、望眼欲穿了。那次母亲狠狠地把哥哥打了一顿,叶俊萍从来没见过母亲那样生气过,后来长大了才渐渐体会出母亲当时的心情,小孩子去姚暹渠摘酸枣本来就是件危险的事情,又偏巧碰上那么大的暴雨,最主要的是,一贯体弱的她着凉感冒了,母亲肯定又生气又心疼,舍不得打她,便把火气发到了哥哥身上。父亲的早逝,让无助的母亲在她和哥哥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也操碎了太多的心,他俩千万不敢有半点闪失呀!哥哥结婚了,嫂子能干也贤惠,母亲天天脸上像开了花,只等着抱孙子了,谁能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劫难,母亲心里难受像死过去一样,失魂落魄的,本来已花的头发又白了好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尽管是两个不同时代的记忆,但一条姚暹渠还是让叶俊萍和孙教授对彼此的感觉亲近了不少。到了第三天晚上,叶俊萍基本上熟悉了这个新环境,记住了孙教授及其老伴的一些生活习惯,搞清了菜市场和日常用品商店的位置,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工作时间安排和针对孙教授老伴的康复计划。她刚辍学在家的时候,跟着龙居镇上的一位老中医学过针灸按摩,以前在母亲身上也实验过。老中医对她讲过,按摩需要一定的技巧和手法,但最关键的是要有恒性和耐心,日久才能见效果。她从书房取来笔和纸,把安排和计划认认真真地分写在两张纸上,用糨糊粘在房门背后,粘上之后,时间尚早,孙教授还没有回来,阿姨已经在她按摩之后休息了,叶俊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便开始给家里写信,她告诉母亲、哥哥还有嫂子,这家雇主人挺好,很和气,自己在这里也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