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赵洋的消息，不知道他近来的情况如何，因为赵洋不想让他们知道。

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因为赵洋肚子里很清楚，急切想了解自己情况的人，都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而他偏偏不想让这个坏消息让关心自己的人知晓，那样只会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让他们悲伤难过却于事无补。

乔老师丈夫老杨单位的招聘，一个月前赵洋就参加了笔试，八十多个人中考了个第四。听说招聘名额有10个呢，加上面试环节感觉考官们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赵洋考完后就没有再去乔老师家。要是去了人家肯定会询问他的考试情况，老杨叔年纪那么大了，又拖着病体行动不便，他实在是不愿再麻烦人家。非亲非故，两位老人能给他提供这么一个机会，赵洋已是感恩不尽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眼看已经进入九月了，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消息传来。赵洋自然有些坐卧不宁了，父母亲也整日忐忑不安，念念叨叨，催他去城里，到乔老师家打探一下情况。

一大早，赵洋提着昨天下午父亲专门从龙居镇上买的两包“福同惠”月饼和半编织袋绿豆，在村口搭上公共汽车，急匆匆赶往红旗西街乔老师家。

乔老师有些意外，更是有些着急。她一边轻声埋怨赵洋为啥不早点过来找她，一边催着老杨，让他赶紧去单位了解一下情况。

快吃午饭的时候，老杨回来了。赵洋从他凝重的脸色上已看出了答案。老杨说，招聘上的人员已经到岗上班了，没聘上的就没有另行告知。这次招聘竞争得厉害，因为需要解决的内部子弟太多了。他虽然也给主管此事的人力资源部负责人打过招呼，但毕竟退休多年，说话也不怎么好使了。

尽管也猜想过各种意外，但这个结果还是让赵洋难以接受。他只认为两项考试自己都还算优秀，却没有想到面临的对手都是一帮内部子弟。这让他一下子大脑混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乔老师打破了沉默局面，她边收拾饭桌便劝慰他说，这事已经如此了，就没必要再为它烦心了。这银行新老更替，说不定年年都要招人呢。今年咱吃了这亏，明年咱就提前留心着。再说其他金融部门也可能招人，我和你伯伯都操心着，有情况就及时给你说。来，先吃饭吧。洋洋你一大早从家里来，现在肯定都饿了。

赵洋此时哪有心思吃饭，但他怕过度推辞会造成乔老师夫妻心头压力，便说自己来时都已吃过了早饭，村里早饭吃得比较迟，现在也不饿。乔老师硬给他盛了一碗。

熬到吃完饭，老杨喝完药歇去了，赵洋赶紧起身告辞。乔老师还是不停地宽慰着他，送他到门口。赵洋正要走时，乔老师从衣袋里突然掏出3张百元大钞塞给他，“洋洋，你听阿姨说，你这么好的大学生，肯定能找个好工作的。这次你伯伯没把你事情办好，很对不起你。你看你来来回回非要给我拿这么多东西，我也无法不收。村里人挣个钱不容易，你以后跑工作还要花钱。你把这装上，能帮多大忙算多大！”

赵洋吃了一惊，赶紧挡了回去，“乔老师，这万万使不得。您和伯伯这次给我提供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只能怨我想得太简单，没有把握住，您俩还是费了不少辛苦。就不说这，前几年我和我哥卖瓜，您每天都过来照护，送吃送喝，我怎么也应该拿点东西看望您们。您们都是我的长辈，您们的心情我都理解，不用觉得愧疚，您和伯伯都尽心尽力啦，我知道的。我还会再想其他办法的。只要努力，天无绝人之路。您们就不要操心我了。”

赵洋死活推回了钱，辞别乔老师来到了大街上。大街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赵洋却一片惘然，不知何去何从。

回到家该怎么给父母答复呢？刚考完的那几天，自己还信心十足地给父母说很有把握呢。哎，怪只怪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赵洋头脑中一团乱糟糟，两腿机械性地行前挪动着，过了西花园，过了烈士陵园，过了新修建的圣惠桥口，穿过偏僻的西郊荒野，一条土岭赫然横卧在面前。

姚暹渠！

姚暹渠西出运城市区，在这里折向西南，又倏地径直西去。这一段接近城区，来往行人较多，堤上树木稀少，小径稍宽，视野开阔。赵洋置身其上，茫茫四顾，却不知道自己的路该走向何方。

他便沿着姚暹渠的走向逶迤西行。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赵洋曾经走过这条路。那是村里小学组织学生清明节去烈士陵园扫墓，老师领着他们就是从这条路上去的。这里不是大路，车辆少安全些，而且到城跟前下去就正对烈士陵园所在的红旗西街。那时候的心情是极其愉快的，农村的娃娃们第一次去城里，都兴奋得要命，欢叫着，雀跃着，享受着春天的美景以及春天一般年华的美妙。

那样的时光多好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快乐地成长就行了，无忧无虑。

赵洋脚步随意地走着，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中午时分的渠堤没有什么行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草木葱茏间，他看见渠南侧的地里矗立着几排房子，一座熟悉的坟茔出现在视野中。

竟然走到这里了？这可距运城市区有30多里哪！

赵洋绕过堤坡上的酸枣树，慢慢走了下来。姚晓云的坟头已经茵茵地长满了一层小草，他和姚晓雨栽植的两棵柏树长势不错，笔直挺立着，是在陪伴孤寂的亡灵，又似乎是在守候赵洋的到来。

晓云，你还好吗？你知道我此时的心情吗？

哎，不顺心的事情还是不告诉她了吧，免得让她操心、难过。和她静静地坐一会就行了。

清理了一下坟边的杂草，赵洋正准备坐下来，不远处的厂子大门“哐当”响了一下，姚满财走了出来?。

姚满财只见过赵洋一面，记得不是很准确，但看见他在清除女儿坟头的杂草，又是年纪相仿，便猜想是他了。

“哦，赵洋啊，现在去哪里上班了？”姚满财在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纸烟，准备递让一支给赵洋。

“谢谢叔。”赵洋摆摆手，“我没有抽烟的习惯。”他想了一下，觉得今天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告诉姚满财，便淡淡地应了一句，“工作的事情目前还没有搞定，还不知道要去哪儿。”

“噢，现在这世道变啦，大学毕业都要个人自谋出路唻。”姚满财把纸烟塞回去，掏出旱烟袋，装了一锅，和赵洋分别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长长地吐了几个烟圈，“你是个好娃，重情义、实在。这么好的大学生也为找工作发愁呀，唉！”

这一声叹息又让赵洋失落的心低沉了几分，他不想教这种压抑的气氛影响到姚晓云，便随意转移了一个话题，“叔，你现在在厂里忙啥呢？”

一问起这个，姚满财兴奋起来，他磕掉烟灰，把烟袋收拾起来，说，“我呀，目前想搞酸枣仁加工。酸枣仁可是重要的中药材，永远不愁销路。你看这姚暹渠上，漫坡遍野都是酸枣树，现在娃娃都不稀罕吃这个啦，一年一年多少酸枣落了长，长了落，多宝贵的中药资源都白白地浪费了，多可惜呀！”

“叔，你这个想法挺好。”酸枣仁的医药功效，赵洋多次听学中医的李百灵说过，唐代名医孙思邈曾用朱砂酸枣仁乳香治疗过癫狂症，也就是运城人所说的“羊羔疯”，“其实酸枣不光是果仁值钱，酸枣也可以加工做果脯、做饮料，纯天然、无污染。进行酸枣深加工，我觉得前景很好，有市场。”

“嗨！”姚满财一拍大腿，激动地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啦。我走访了好几个地方，又问了李旭林还有其他经常在外跑的年轻人，他们也给我提过类似建议。只是这不光需要资金，还需要技术。”他沉默了一下，直盯着赵洋说道，“要不这样行不，洋洋，你不是马上还没有找下合适的工作，你愿意先在这里，和我合伙来开发这姚暹渠的酸枣吗？你们年轻人有想法，又有文化，干这肯定能行。哎！”他长吐了一口气，感叹道，“在村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十年，什么苦都下过，什么钱也都挣过，可还是富裕不起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管是种庄稼还是办企业，没有文化、没有技术是不行的。所以，我需要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帮忙！”

赵洋愣了一下，尽管和姚晓雨在一起的时候，也曾经讨论过农村农业发展的前景，但真正要融入进去，自己却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毕竟，当初寒窗苦读，考上大学，就是为跳出农门，在城市里找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呀！

可是现实却是这样的无情。城市很大，却找不见自己的立足之地。

赵洋沉思良久，还是确定不下一个答案，他抬头对姚满财说：“叔，你让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这对我来讲是一个重要的抉择。因为我一旦选择了一条路，我就会心无旁鹫、全力以赴的。”他站起身来，回望了一眼姚晓云的坟茔，说，“叔，我要是想通了，明天就到这里来见你。”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挂在西天已经摇摇欲坠。父母也在家门口等候好久了。那事情是没法瞒的，赵洋便前前后后地细说了一遍。赵广厚和杨翠娥听罢，半晌沉默不语。

他们能说些什么呢？

倒是赵洋先开了口，他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没事的。爸、妈，你俩不用愁。运城又不比西安是大城市，竞争的人多，这个工作没指望了，其他的还多呢。这一晌我再到其他地方打听打听。好歹还是大学生，再怎么也不至于连个工作都找不下吧？”他伸了一下懒腰，接着说，“我跑了一天，有些累。想早早睡觉，也能想想再去哪块看看好些。真的不要紧，你们不要担心我，我肯定会很快找下合适的工作。”

话是这么说了，但赵洋心中一点底子都没有。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白天姚满财说的话。真的就这么去吗？就这么再回到农村，重新又当一个农民？

他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