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捱到了放榜的那一日,晏忆之却睡过了头,等她醒来时,韩玉祁等人皆已出门看榜,她一面埋怨杏儿没有早早叫醒她,一面紧迫地穿衣梳髻,披了琥珀色的鹤氅便往屋外闯。
待赶到礼部,淡墨榜前已经熙熙攘攘围了数十层人墙,道衢两侧停歇了无数择婿的车马,又有待嫁的富家仕女打扮地花团锦簇,由奶妈丫鬟环绕着,相看新科举子。晏忆之匆忙从车上跳了下来,又拉了李平为她开道。
李平用结实的双臂一面拨开人群,一面往榜前挪动。
奈何看榜之人何其多,晏忆之一步没能跟上便被推搡出了人群,她望着眼前乌泱泱的男人背影,又不能再往里挤,于是踮着脚,叫唤李平。李平被挤在人堆里,脚踩着脚,肉擦着肉,处境十分艰难,只能扯着嗓子叫嚷:“姑娘,你还是别进来了,等我挤进去瞧瞧情况。”
忆之心里焦急,哪里等得了,说道:“你又不识字……”
杏儿劝道:“姑娘,你瞧李平这样壮实都奈何不得,你还是从旁歇会吧。”
忆之虽然焦急,也只能垂了头,回到马车里静候。只坐了片刻,便听有人敲响车舆,掀开车帘去看,见是苏子美与文延博这对白玉一般的公子哥,不由喜道:“你们看过榜了吗?”
二人笑着点了点头,忆之连忙从马车上下来,慌慌忙忙站定,道了万福,紧着问道:“你二人考得如何?”苏子美答道:“同列二甲,延博兄为第十四名。”又微微骄傲地说道:“我为第二。”
忆之绽开了笑容,连声道:“好,好,那就好。”说着又傻乐了起来。
苏子美与文延博见她憨态,一同笑了,苏子美接着说道:“说来清明院的几位考得也不错。”忆之忙道:“我没找见他们呢,也不知消息。”
苏子美问道:“你们不是一道来的?”
忆之微微赧然,轻声道:“我……我起晚了,就没一起。”
文延博笑着说道:“我方才瞧了瞧,模糊记得,石杰的名次最前,韩玉祁是二甲第九,欧阳绪……”
忆之心里一跳,忙道:“中没中?三哥中没中?”
苏子美道:“中了,中了,我确认看见,只是名次靠后,还没看清,就叫人给挤了开。”忆之蹙着眉笑了一阵,稳了稳情绪,说道:“怪道找不到他们呢,他们那等人才,兴许被哪家富贾强豪抓了去,正逼着做女婿呢。”说着,又笑了起来,这样的结果,她是极满足的,不由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蓦然又想起了什么,抬眼对文延博道:“咦,文二哥哥怎么没被人抢走?”
苏子美笑道:“他这样的人物,家里自然是配足了护院,才饶他出门。再说,文大官人和文夫人都在,谁又敢呢。”
忆之连连点头,又笑着长长松了口气。
苏子美与文延博对望了一眼,说道:“我同忆之说两句私话。”说完,便虚搂了忆之,往旁走了两步,低声说道:“前几日,延博曾邀咱们去他家茶园采茶可还记得。”忆之不明就里,点了点头,苏子美接着说道:“采茶要在寅时出发,你可起得来?”忆之果断摇了摇头,说道:“起不来,还是不要算上我了。”
苏子美有些着急:“这可不成,映秋这两日不爽利,你再不来如何是好。”
忆之明白了过来,说道:“那你们不会等映秋姐姐身子爽利了再去采。”
“春社前的茶最好,哪里能等。”
忆之没好气道:“难道文二哥家没有茶农了,要我们去帮工,我们去采茶不过图个趣,非要好的做什么。总之我不去,你利用过我一次,别想有第二次。”
苏子美道:“嗳,怎么是利用呢。”
忆之道:“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的妹妹我还没出阁呢,总让我做红娘,牵完这一对,又要牵下一对。你就不怕触了我的霉头,叫我嫁不出去。”
苏子美见忆之机灵,赔着笑说道:“好妹妹,你的资源还少,清明院这几位,哪一位不好,贞妹妹可不像你,她是位可怜的,你全当帮帮她如何。”
忆之本压低了声音同苏子美说话,见他维护盛毓贞,不由有些吃醋,连嗓音也微微提高,说道:“你也太难为我,我与那盛毓贞本不相熟,怎么就要我帮她。哪怕我有这能耐,可以促成这一对,你们亲上加亲,即是连襟也是兄弟,又将我撇在一旁,我图什么呢。”
苏子美见她提高了嗓子,连忙一面回头去看文延博,一面双手轻按住她的双肩,将她往更僻静的地儿里押。待又往里走了几步,晏忆之轻轻扭了肩膀,避开苏子美,没好气道:“你这样鬼鬼祟祟,难不成,替他牵线,还要瞒着他。”
苏子美一面留意文延博,一面低声道:“上元节那次,他与贞妹妹也是头回见面。我私下问了印象,倒还不错。好妹妹,映秋求了我,我总不能不办。”
忆之赌着气,故意不去看苏子美,说道:“我算是看透你了,有了太太,就只一味地讨好她,把我这妹妹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子美连忙道:“我的天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还缺我疼不成……只要你帮了我这次,你要什么都成。”
忆之抬起眼睑,斜睐着苏子美,嗔道:“那我要一整套的点翠头面呢。”
苏子美倒吸了口凉气:“点翠?”
忆之忍俊不禁,说道:“逗你呢,我哪里在乎那些。”又见他极为难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便轻叹了一声,问道:“约的是哪一天呢?”
“明日。”
忆之又怒了,说道:“这样紧赶着,我看你原本是没计划带着我吧。”
苏子美无奈道:“你这样的人物往那一站,连我眼里都难容得下别人,何况贞儿那没嘴的葫芦,我如何能带上你啊。”
忆之又是气又是笑,说道:“那你从前怎么总带着我。”
“那自然是为了炫耀,你跟着姨父出入学府,那格局气派就与别个不同,说起话来柔柔怯怯,却绵里藏针。又极懂分寸,总能迂回,不叫人难堪。旁人的女眷哪里及你半分?你与我熟惯,我那些朋友眼馋,私心想再见你,都要央求我。”苏子美冲忆之夹了夹眼睛,说道:“我这表兄做的极有款儿。”
忆之猜测苏子美在胡诌讨好,却觉得很中听,于是气也消了一半,只是不愿意让他轻易得逞,故意摆着脸谱。
苏子美观察着忆之的脸色,见缓和了许多,于是又紧着说道:“要不是姨父器重富良弼,他又争气,那光为了你而讨好我的席面就吃不尽。”忆之见他说得情真意切,脸上都带了愤愤之色,微微蹙眉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也难为你编这样一席话来哄我,我去就是了。”
苏子美见忆之松口,连忙作揖道:“妹妹大恩,哥哥感激不尽,若这二人能成,必有重谢。”
忆之问道:“什么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