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美道:“我知道你爱吃鲜荔枝,待到了荔枝的节令,我一定买上两大筐,用冰雪保存,赁专船为你送来。”
忆之心里一亮,轻声道:“真的啊。”
苏子美点了点头,忆之惦记着荔枝,又不愿意漏笑,便轻咬着下嘴唇皮儿忍耐。
二人一言为定后,又与文延博汇合,三人说了一阵子话,忆之紧赶了想回家报喜,便与苏子美文延博告辞,坐着马车归家去了。
回到家时,报喜的列队已经来过,大门外一片爆竹、炮仗的痕迹,忆之一面嘀咕着,今日怎么什么热闹都没赶上,一面往府内走。待走进清明院,便听见屋里传来众人说笑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进屋,只见晏纾在堂前高坐,富良弼站在他下首,韩玉祁、石杰、欧阳绪背对着忆之,正在叩谢师恩。
忆之整了整衣冠,一边往堂内走,一面说道:“你们回来地倒比我早,难道没叫人抓了去?”背对她的三位听见声音,回望了过来,忆之瞧着三人脸色皆是满面红光,二十分的喜悦,便笑着道万福,又道:“小女见过三位大官人。”
新科举子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接一个笑了起来,连忙作揖回礼,一口一个参知政事千金。众人相互打趣了一阵,石杰说道:“忆之妹妹去了哪里,倒比我们还迟回来,难不成也有人要将你抓去做女婿?”
忆之撇了撇嘴,说道:“有人央我做红娘呢,所以耽误了。”
石杰的右手往前一摆,说道:“你自己都嫁不出去,是谁这样胆大,要央你做红娘?”众人又都笑了起来。
忆之嗔怪地看了石杰一眼,并不同他贫嘴,只快步走向高堂,取了梅花式洋漆几子上的三卷金花帖子中的一卷,先看了过来,再将剩余两卷也看过,得知石杰为一甲第十二名,韩玉祁为二甲第九名,欧阳绪为三甲第一百零八名,于是笑盈盈抬起头,对晏纾道:“今日真是大喜,表哥同文二哥哥也高中,是二甲……多少名来着,记不得了,总之也是不错。”
众人都知道她素来是个无心的,也就见怪不怪,又都笑了起来。
正是满堂欢乐的气氛,苏氏挺着胸脯走入屋内,她满眼喜悦,向三位一一道喜,姜妈妈托着盛放了红喜袋的漆盘跟在她的身后,也是一番巧舌妙言,让原本欢愉的气氛更添火热,苏氏与诸位寒暄了一阵,便命姜妈妈将漆盘高举呈给富良弼,由富良弼托着,再请晏纾分发给韩玉祁、石杰、欧阳绪三人。
三位谢过老师,师母,又赏过姜妈妈,众人乐呵呵热闹了一番,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晏荣来报,已经备好了席面。众人以晏纾与苏氏为首,三俩联袂,蒙着银白的月光,从游廊下经过,往膳厅行去。
众人在膳厅热热闹闹地吃喝了一阵,苏家遣了半大的小子苏福来报喜,苏氏更加开怀,厚赏了苏福一陌钱,苏福谢过苏母后,又暗下给忆之递了眼色,便退到廊下。
忆之放下牙箸,悄悄跟了出去,问苏福缘由,苏福说道:“大哥儿再三叮嘱小的,让小的转告姑娘今夜早些睡,省的明早起不来,误了大事。”
忆之微撅了嘴,说道:“难为他这样上心,你只告诉他,我晏忆之为了那两筐鲜荔枝,什么都能做到,叫他放一百个心,安生了吃他的席面吧。”
苏福生了一张方长脸削尖下颌,细眼睛小鼻头,比实际的年纪瞧上去还要少几岁,他弓着小身板作揖,说道:“哥儿哪里闲得住,家里的席他才不要吃,这会在甜水巷听曲儿呢。”
忆之蹙眉问道:“这样的日子还去青楼?”
苏福点了点头,说道:“大哥儿是什么性儿,姑娘您还不知道,他素来放诞,又管什么日子,什么热闹的呢,兴致来了,想做什么紧着就要去做,偏他又争气,大官人也奈何不得。”
忆之苦笑,又问道:“文二哥哥也去了?”
“文家是什么家教,那文大官人是什么气派,眉眼一瞪,威力足以涉及半条街呢。文二哥儿自然不能乱来,听说是先吃了家里的席面,再去赴咱家哥儿的约。”
忆之没好气道:“你前头说那一串好话,到头来也是要去的,哼,一丘之貉。”
苏福人小鬼大,说道:“姑娘别不爱听,这本就是极平常的事,哪个男人不爱花红柳绿。”
忆之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快去复命吧。”
苏福笑着又说道:“能同姑娘多说两句,我心里就舒坦。”
忆之虽然见他傻呵呵乐着,并没有半分轻佻,却也不能因此松了规矩,于是板着脸思忖如何教训。
正巧李平在廊下守着,听见了这半大的小子说话不成体统,跨步走了来,朝着他的后脑勺轻拍了一掌,苏福冷不丁吃了一巴掌,缩着脖子回望,见是魁梧的李平,讨好地笑道:“李平哥,你打我做什么。”
李平圆瞪双眼,说道:“你才多大,哪学来的油腔滑调,仔细我告诉你家哥儿,叫他教训你。”
苏福赔着笑脸,说道:“别,别,别,可千万别,要是我家哥儿知道我这样同表姑娘说话,我哪里还有命活。我滚,我马上滚。”一面嘿嘿笑着,一面一溜小跑跑地老远。
李平见忆之的脸色并没有恢复,劝道:“他就是个蠢货,姑娘值得同他计较什么。”
忆之微微嗟叹了一声,说道:“我哪里是同他置气,他这样的年纪,本是该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可怜他少小而孤,大了些就离开慈幼院混迹街头,学了一口世俗的市井烂调。
父亲极力办义学,养门生。颇有成就,可天下之大,又怎么能都兼顾得到。”说着又嗟叹了一声。
李平道:“要我说,姑娘是多心了,哪里什么人都是读书做大官人的料,譬如我,我就是个莽夫,叫我读书写字,我是万万不能的。姑娘平日说的话念的诗,我有一大半都听不懂,也不觉得非要懂。
可说起来,若是每个人都去读书做大官人,那米面谁来扛,牛羊谁来宰,总是要有这样的人,和那样的人,互相地糅合了,那个词叫什么,各司其职,这日子才能运转起来。”他又挠了挠头,说道:“我胡诌八道,也没个条理,用的词儿也糙,不知道姑娘听得懂听不懂。”
忆之想不到李平有这样开阔的见解,听完他的话,竟然觉得自己的观念很是狭隘,更有失偏颇,她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觉得你说得极好。”
李平对着忆之笑,余光瞧见了什么,便将头一低,往旁站了站,忆之以为谁来了,回头去看,是富良弼,他穿着一袭圆领霜色窄袖鹭纹锦袍,身披凝辉,显地更加眉清目秀,忆之暗自感慨他如今气派,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富良弼道:“我见你出来,也不知道被什么耽搁了,这样久不回来,一时好奇出来看看。”
忆之抬了头看夜空,青天隐隐,一轮皓月高悬,半藏在云彩里,月光晶莹透亮。她便说道:“我看月色挺好的,就看痴了。”
富良弼笑道:“若是从前在,凡有席面,你总是从头吃到尾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赏月的兴致。”
忆之感慨道:“不知道呀,本是大喜的日子,心里头怎么闷闷的,总感觉不痛快。”须臾,长吁了一口气,又振奋起心情,说道:“回去吧,免得叫他们担心。”
富良弼点了点头,往旁站了站,等忆之走过后,便跟上脚步,同她并肩进入膳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