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湘灵?”吴恒的手轻轻握住我的,他的手心干燥又温暖,令我终日冰冷的手指有种被温水轻轻解冻的舒适。我这才回过神来。这里不是魂呓阁,木子不是当初一心只念修行的木子,我亦不是年幼天真抱着师父大腿仗着木子庇护无忧无虑至真至纯的我。那么云裳,我抬眼看向她,自然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云裳。
想到这里,我神智一清,彻底从回忆中转过神来。我示意的回握一下吴恒,他见我自怔忪中清醒,便点点头,收回手去,得体地放在自己腿上。
不知怎的,我觉得手有点凉,可不是一直都这样凉吗?
这样想着,我起身拿过云舒,不,该叫她云裳了,面前的盖碗。细细冲了第二泡,又放回她面前。云裳冷笑一声,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十万世界、万丈红尘,到底被你们找到了我。”“你我之间有因果未结,自然是遇得上的。”我淡淡道。“哦?那怎么仍是费了你七百年之久?你湘灵仙子神通广大,上有菩萨佛陀为你开路,下有神使鬼仆供你驱使,”说到这里她恨恨瞟了瞟木子:“怎么还是费了这许久时间?”说完她自嘲道:“难不成你念着咱们之前的情谊,有意放我一马?给我些许时间报仇雪恨?”“那,时间够了吗?你的仇恨洗清了么?”我反问她。“不够!当然不够!永远不够!我要这云家世世代代尝遍苦痛不得善终,为他们千余年前犯的错误承担后果!”云裳凄厉叫道。“不过,”她挺直了脊背,拂袖收拢双手,神情端肃平静的几乎高贵,仿佛在座的其他人不过草芥:“既然你已来了,自然是不会再给我时间。你不是打算三盏濯尘将我从这丫头灵魂中分离出来,好让我受那业火焚身之刑?还等什么?等我向你屈膝求饶不成?”说到最后,她神情愈发庄重,隐隐可见王者威仪。这样的神情举止,放在云舒这青稚女孩身上,竟也不怎么违和。毕竟是帝王血脉,一脉传承。
我还来不及开口,自云裳醒后就一言不发的木子,突然起身了。他伸手隔空一招,云裳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向他飞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木子已一手捏住她的脖颈,狠狠将她高昂的头按在了茶桌之上。“我说,业火焚身?神识寂灭?你是不是想得太美好了些?就凭你,也配受业火之刑。”木子的声音仍是笑吟吟的,如果你不看他渐渐收紧的手指和眼神中的冷酷杀机。
我一直知道,木子其实比我更想早点找到云裳,我也知道若不是顾及为我制药,早在他发现云裳那一刻,早就不管不顾,哪怕会连累云舒,也会将云裳千刀万剐了。要知千年前因果已经种下,即使当初云裳斩断了连接她与佛珠的业火,但她神识早在佛珠内留下烙印,佛珠在,木子在,她就无法脱离藏身的灵魂遁走。木子要杀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容易,而木子碰巧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想杀了她。
木子忍住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他知道云裳是我药里不可或缺的一味。可云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木子面前提起“业火焚身”几个字。
“云裳,你不会受业火焚身之刑,”我对木子轻轻摇摇头,示意他放开云裳:“这刑,七百年前我便代你受了。”
我端起自己的杯子,这杯子是吴恒不知如何得了普陀境内观音紫竹林深处一节紫竹,亲手雕琢打磨,制成这一只小小的莲花杯给我,从此我便只用这个杯子饮茶。不知何时,他已在一旁开始静静泡茶,选的正是我最爱的老曼峨。说起来此茶与我甚有缘分,乃是当初被我赌气踢下界来那茶树之祖,零星残骸落于南方连绵群山的原始森林之中,遂生千种大叶茶树,其味各不相同,这老曼峨正是其中佼佼者。此茶先有茶祖之魂,后受日月精华,加上森林中自然灵气滋养。使其生的叶片肥厚,条索分明,以将沸未沸之水高冲,可闻异香扑鼻,宛如百花齐绽,迷人欲醉。泡出的茶汤倒在透明的水晶茶海中,观之金黄透亮,甚是好看。如此好闻好看的茶,甫一入口却是茶气霸道,苦若黄连。连木子都嫌它苦涩。但我偏爱它苦尽甘来那一瞬的甜蜜生津。之前有多苦,回甘就有多甜,茶气有多霸道,回甘就有多快。以前师父说“禅茶一味”,如今我却有些懂了。
三口品尽杯中茶水,不消一刻,满口苦涩瞬间转为甜如蜜糖。我不禁惬意的叹了口气,这才去看已被木子放开,一手抚住脖颈,却因我的话呆若木鸡不可置信的云裳。
“我自然不是甘心替你受的,且我既代你受了刑罚,自然也会要你补偿于我,因此倒不必挂怀此事。”
闻言云裳脸上少了几分惊疑,眸中寒意却更多两份。她警惕的看着我,不知道我会要她如何补偿业火焚身之罚。看着看着,她表情又是一变:“湘灵,你现在只是个凡人?!不仅是个凡人,还是个...居然还是个时日无多略有修为的凡人。”她边说边笑起来:“天地灵胎......自然孕化......不坠红尘...哈哈哈,你居然成了一个凡人……哈哈哈哈”她笑得讽刺而高亢,几乎笑出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