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的微光斜倚过枝桠,如同打碎的镜子散落细微的光。长安城中临近年关,稀薄的日光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愈发显得拥挤而热烈。
坐在东市的茶楼上,透过茶炉冒着大片的白烟,可以看见底下往来不绝的各国商贩,各色的吆喝声倒也掺杂出和谐的调子叫人惬意,哼唱佳节,哼唱归乡。
大雪欲至,万事胜意。
澹台彦素来喜欢热闹,坐在言怿面前,喝干了盏中的茶水,瞥了瞥四周,又看了看言怿,说道:“喂,你不是素来自诩高洁,受不了市井之气吗,我找你见面,为什么你会选这种地方。”
言怿并未动身前的茶盏,瞥了眼窗外,徐徐说道:“不为什么,新奇罢了。”
澹台彦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平康坊新起的邀月阁正热热闹闹地揽生意,歌舞丝竹之声不绝,澹台彦了然地笑了笑:“我说呢,言三,不就是个歌舞坊吗,还担心自己的名声,在这里眼巴巴地瞧着。说出去怕不是叫人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言怿并没有接澹台彦的话茬,问道:“你说有事找我?”
澹台彦见他严肃起来,轻笑道:“嗐,并不是什么大事,来举世闻名的长安城,自然要好好逛逛,你常来这边,肯定熟悉。”
言怿笑了笑:“既然是想找个陪吃陪玩的,喏,这样的活计,平康坊里多的是姑娘接,许多还会用胡语做胡人的生意。”
澹台彦似乎真的在想这提议的可能性,赞叹了一声,却又说道:“嘿,你这小子。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言怿摇了摇头,徐徐说道:“阿彦,你总喜欢说此物而言它,你是我嫡母的侄子,我两位兄长早夭,你从来待我如亲兄,往后有什么话,直接问我就好了。”
澹台彦凝视着言怿,又低下头叹了口气,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言三,你从小就极为聪明,谁也摸不透你的心思,对你,我真是含蓄惯了。那我开门见山,那日,苏家家主遴选,你在其中扮了什么角色?”
他的姑母嫁入了言家,用东紫阁的力量让言家从名不见经传变为四大世家。然而姑母在两个儿子意外落下毓山后一蹶不振,郁郁而终。言怿本是一介舞姬之子,却年幼失恃由姑母带大,在众人不在意的角落里,从草芥长成大树,渐渐成为言家的家主。他从来看不懂言怿,以前不懂,以后怕是也不会懂。
言怿笑了笑,注视着漂在金黄色茶汤中一小段茶叶末打着旋儿,徐徐道:“看客。”
澹台彦嗤笑一声,又给自己斟茶:“看客不言不语不落子,你这是哪门子看客。”
言怿缓缓说道:“日后江湖,自有其造化。我不过旧事重提,这旧事本就不是我做的,我只需要看戏而已。我自然是看客。”
澹台彦费解道:“苏家的旧事?那个一个落魄世家三十年前的嫡子失踪,提它做什么?”
言怿看了看窗外,纷杂的市井之声里,他的思绪却能飘得辽远:“因为她想知道。”
澹台彦问道:“她?苏菡萏?”
言怿没有回答,澹台彦知道他是默认的情态,又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看了看沉思的言怿,叹了口气。
还在毓山的时候,苏菡萏就向他问起苏偲瑾,那个不是父亲的父亲,连苏未央都不知道菡萏并不是苏偲瑾的女儿,知晓她这般重要的秘密,让他觉得惊异悸动又颇有几分沉重意味。
她想要知道当年南宫将军府的旧事,想要知道自己的母亲如何与苏偲瑾有交集,连无影派信物这般重要的东西,苏偲瑾都交给了母亲,让她阴差阳错地成为苏菡萏,也让她活了下来。往昔的种种谜团织成了一张网,将她紧紧束缚中,挤压着那颗想要复仇的心。
对言怿而言,如果是菡萏想去做,他陪着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有些真相,他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许她知道。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不在意,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苏府,西跨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