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怿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这么多,既然这般对她放心不下,那又为何会答应那件事,可是应与不应,若是一分一毫地厘清,半点由不得他。
自小养成的冷静与理智告诉自己,苏菡萏于他而言虽然这般重要,可当每次心思流转之时,他知道她不应该成为他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他最重要的是什么呢,言怿笑了笑,可惜,他并不知道。
苏菡萏皱着眉头听完言怿若老僧念经一般的殷殷叮嘱,觉得眼前的人比姑姑苏未央还要唠叨上几分,却觉得今日的言怿十分奇异,便耐着性子听完才笑道:“都说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狐狸你絮絮叨叨叮嘱了这么多,又是为何啊?”
言怿自小听惯了苏菡萏的玩笑话,这一次却懒得同她回嘴一般,只是含着笑意注视着眼前若兰信风发般的少女,她似乎尚带着年幼时初见的稚气却骄傲的样子。
多年不见,小女孩已然婷婷袅袅地立在面前,清风添秀气,花信带兰姿。
苏菡萏笑了笑,仰头看他,却又发现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却也不胆怯似的,噙着笑意望向他。
言怿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似的,半天才道:“下一步想做什么?”
苏菡萏叹了口气,又轻笑道:“怎地,天天问我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好像在敦促我完成什么事似的。”
言怿眸光黯了黯,笑道:“你方从毓山下来,自不知晓江湖人心,你又性子颇为冲动,还不是为你铺好路,怕你轻举妄动,行差踏错。”
苏菡萏笑笑,点点头说道:“除去苏家,我确实有下一步的想法,可是这是个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言怿偏过头,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骨,轻轻笑道:“连我也不能告诉?”
苏菡萏神秘似的眨眨眼,笑道:“当然,告诉狐狸一人,岂不是等同于告诉天下人?”
言怿轻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若能独当一面,那样也好。”他居高临下一般,目光轻柔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暖意微微叹气出声。
苏菡萏没有说话,似乎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言怿在一处的时候,这般安静的时候,几乎没有,有时候她兴致盎然地讲起什么事情,他总要开上几句玩笑。
言怿垂下扇骨,轻轻地开口道:“娃娃,洛莲九狠戾乖张,性子又捉摸不定,还是少去找她得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瞧着苏菡萏的神色,见她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又颇不以为然,他却有些放下心来,面上笑着摇了摇头。
苏菡萏挑挑眉道:“你是觉得我众叛亲离了才好?阿九与我自幼情同姐妹,便是她性子有些不一样,那也断不会对我如何。”
言怿看着苏菡萏,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担心的并不是她对你如何。”
苏菡萏笑了笑,说道:“那又是什么?”
言怿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上那玉骨扇柄,苏菡萏知道每每言怿这个动作,便是他在想令都他踌躇不展的难题。
苏菡萏静静地等待着言怿接着说下去,可是言怿只是思索了一会儿,蓦然说道:“没什么,至少她不会伤害你。”
许久苏菡萏微微抬起头,知道他不想再继续洛莲九的话题,她笑起来:“狐狸,唱支歌给我听吧,就像小时候一样。”
言怿愣了愣,看着灞水边尚在抽条的柳树,树枝在清晨的骄阳下微微闪着金白交织的光芒,如烟却又如雾,他看得几乎入神,曜石一般的眸子间羽一样的睫毛微微浮动。
言怿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又悠游自在地低唱,声音低沉的却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和风拂叶响声碎,微光添妩媚,清月何照长桥柳,莫问郎君何时归……”
苏菡萏顺着言怿的目光看着那层层叠叠的柳烟,静静地听着他小声地哼着,她转头看着他,突然觉得,如果一生就这般了结,似乎也不错。
言怿笑了笑,看着一动不动的她,正对上她明亮的眼睛,笑着问道:“好听么?你可会这首歌?”
苏菡萏说道:“好听倒是好听,但是我没听过。这曲子像是离别又像是母亲哄小孩子入睡,姑姑从来没有哼过。”
言怿见她如此回答,凝视着苏菡萏说道:“这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唱给我听的。”
苏菡萏好奇地问道:“是谁呢?”
言怿笑了笑,彷佛轻松起来,他缓缓说道:“一位故人罢了。”
苏菡萏见他不说,倒也没有什么兴致,她素来不喜音律,对曲子半点提不起兴趣,言怿的那位故人,大概如洛莲九一般能歌善舞吧。
言怿看了看眼前的柳树,笑了笑:“时辰不早了,再晚了澹台兄也不会等我了,娃娃,楚地桃花灼灼,与你共赏。”
苏菡萏笑笑,折了一支柳条给言怿:“折柳送别,也算雅兴。”
言怿看着她折的那光秃秃的柳条,缓缓说道:“本来以为是鹅黄的,没想到现在发现,这柳条竟是碧色。人便如这柳条,人前人后不一样,熟识前与熟识后不一样,他人的眼里与自己的心里也不一样。”
苏菡萏轻笑出声,以为他还在反对自己与洛莲九走得近了些,方要辩白几句,言怿却翻身上马,招呼着言明,在鹅黄的柳烟中轻轻起程。
那碧色的柳枝在一片柳烟中,也渐渐分不出颜色。